驕嫡多福

第225節 沉冤昭雪 言藩伏法(終局)

此言一出,眾聲嘩然,許多人的面部表情都發生了驚訝而豐富的變化。

這世間真有長生不死之人?

當所有人的目光齊聚在那白發男人身上時,每個人的心中都油然的升起了傾羨與膜拜之情,此人雖滿頭銀發,但身姿清朗,卓然絕世,美風儀,其容止可堪比日月之光輝,難道不正是不老不死的仙人嗎?

感受到從四周所射來的灼熱貪婪之光的白發男人神情動了動,微抬起了眸子,溥唇輕啟,緩而有力的說道:“我并非可以長生不死,塔羅,你不曾了解我的過去,我是什么人,從何而來?你根本就不知道,而有關于我的傳說,也都是你散布出去的謠言,是那些人以訛傳訛神化了的結果。”

“天道輪回,眾生亦然,如果人真的可以擺脫生死,超脫眾生之外,你有沒有想過這個世界會變成什么樣子?而人活著的意義又是什么?”

“退一萬步講,哪怕你真的得到了永生,當你身邊的人陸陸續續的蒼老、死去、長埋黃土,最后只剩下你一個人的時候,你想想看那時候的你會是什么感受?你將會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不被世人認可,永無止境的活在孤獨與痛苦之中不得解脫,這樣活著的你又會有什么樂趣?”

塔羅王子神情變了變,仍是誚笑了一聲,不服道:“那么師傅,你可以告訴我,你究竟是什么人嗎?我從二十多年前就已經認識你了,為什么這二十多年來,您的容顏一點也沒有變,如若不是得到了永生,您為何不會像常人一樣蒼老?”

白發男人神情微黯,沉默了下來,就在他不知如何回答時,徐墨玄搶先道:“師傅平時注重養生,又戒七情六欲,容顏比常人蒼老得慢了一些,有什么好奇怪的,世間自有公道,像你這樣的人,即使真的煉出了什么長生不老藥,我看老天也要劈個雷下來,讓你趁早去見閻王!”

塔羅王子看了看徐墨玄,眸子中神光聚斂,驀地嘴角一彎,便是譏誚的大笑了起來:“沒想到,死了一個蔣七郎,還會有第二個!”

“師傅,這又您新收的徒弟么?”

徐墨玄有些不好意思,他只是曾經得這個白發男人救了一命,后來又收了他的輿圖,向他請教了一些兵法戰略上的知識,便從心底上認了這個男人為師傅,可事實上,人家還沒有同意收他為徒呢!

就在這時,白發男子突然問道:“蔣七郎之死、蔣家的冤案是不是你一手造成的?”

徐墨玄聞聲不由得神情一怔,目光直逼向了塔羅王子,就見他抬眼看著他,十分怪異的冷笑:“不錯,正是我造成的!師傅,你從不理世事,難得今日還有這般興致關心起了蔣家之案,是因為您那最為驕傲的徒弟蔣七郎所以才會打破了自己的戒律嗎?”

白發男子面色微變,神情黯然。

提起蔣家之案,徐墨玄不由得憤怒的問:“你為什么要這么做?蔣家與你有何仇怨?”

塔羅王子嗤笑了一聲,看著徐墨玄搖了搖頭,仿佛看著一個極為天真的孩子,滿目的嘲諷和冷誚。

“仇怨?不,你說得太簡單了,自蔣家駐守西北以來,殺我金國勇士,阻我千秋霸業,家國大義、國仇家恨算不算仇怨?而蔣七郎……”

“哈哈哈……”塔羅王子驀地失聲尖笑,“蔣七郎更是可恨,他屢次闖我軍營,偷盜機密,破壞我計劃,一次又一次的對本王進行挑釁,不就是仗著師傅所傳授于他的琴劍雙絕的本領么?”

“所以我要向師傅證明,我比蔣七郎要強,我才是最有資格去繼承您所有本領的人!”

“蔣七郎不過是一個狂娟不知天高地厚的莽夫,論聰明才智,他還不及我十分之一,我只需要稍稍用一點計謀,就能借大眳的皇帝之手,殺了他并滅了他整個家族!”

“怎么樣?師傅,我是不是比他厲害得多?”

竟然是這個原因,徐墨玄聽罷不禁怒火中燒,恨不得一刀就向塔羅王子的脖上了抹過去,可就在這時,他竟看到塔羅王子的身后已經沒有了路,縱然這北邙山上還有枯枝敗葉雜草叢生,但那后方僅有兩步的距離便是萬丈深淵!

“不要再退了,快給我站住!”徐墨玄不由得緊張的厲聲喝道。

所有逼近塔羅王子的人都駭然的止了步。

塔羅王子也似聽到了有石子滾入空谷許久墜地的聲音,便用余光瞥了一眼身后,果見是深谷懸涯,神情絕望之余突地又得意的大笑了起來。

“也好,既然你們將我逼至了這萬丈深淵的絕境,那么不如痛痛快快的做個了斷!師傅,要么您就教我長生不老藥的煉制之術,帶我離開這里,要么我就拉著您的女兒和我一起陪葬!說起來,您這個女兒國色天香,徒兒也很樂意黃泉路上有她作伴,怎么樣?”

說罷,竟是拉著韓凌就勢要往山涯下面跳。

“不要——”徐墨玄急得一聲厲喝,連聲音都在發抖,景王與陸顏召更是驚嚇出了一聲冷汗。

這時,徐舒玄竟道:“你要長生不老藥,我這里有,我給你,放了她!”

看到徐舒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緊張的怯懼之色,塔羅王子嘴角一咧,更是興致嫣然的笑了起來。

“難得,終于看到峻清高潔的魏國公世子也低頭了,不過,本王現在已經不太相信你說的話,你也是一個心機城府極深的狡詐之人,從這一點上來說,你比蔣七郎厲害了許多,我大金國不怕驍勇善戰的莽夫,就怕像你這般太過聰明的謀士,但是倘若你能用你的命來換這個女人,本王倒是可以考慮!”

“你這是得寸進尺!”徐墨玄不由得怒道,但見塔羅王子嘴邊掛著詭異的笑,又趕緊低下聲音肯求道,“好,如果你真的想要一命換一命,那就用我的命來換,你放了她,我來當你的人質,行不行?”

徐墨玄話剛說完,就被徐舒玄拉住了一臂,他自己徑直走上了前去!

“好,我跟你走,但前提是,你要立刻放了我夫人!”徐舒玄說道,目光極柔和的投向了韓凌,韓凌看著他,用力的搖了搖頭,此時的她正在暗中積蓄著一股力量,徐舒玄目光微微低垂,就看到她手中握了一枚銀針。

當他緊張的向前邁出一步時,白發男子突地厲聲道了一句:“舒玄,退回去!”

“所有人都往后退!”他再次命令。

“師傅——”

徐舒玄與徐墨玄同時喚了一聲,就見白發男子緩步向前,一手抱著焦葉琴,一手緩緩抬起,伸向了塔羅王子,說道:“塔羅,你過來,師傅教你長生不老之術,但是能不能理解就靠你的悟性!”

塔羅王子的眸子瞬間一亮,露出幾近顛狂的驚喜。

“師傅請說!”他道。

白發男子目光深沉的看了韓凌一眼,緩緩說道:“長生不老之術并不是靠吃丹藥而煉成的,而是一種心術,人以神為根本、神滅則形滅,耽于色,溺滋味,七情太過,則易夭折,勿以益小而不為,勿以過小而為之……”

在白發男子一句一句的念出時,塔羅王子緊圈著韓凌脖子的手臂終于微微有了些松泄,就在他的注意力完全被白發男子吸引過去時,韓凌竭盡全力的將所有力量集中在了右手中的一枚銀針上,幾乎是突然地就朝塔羅王子的頭顱上刺了去,而就在這同一瞬間,白發男子也驀地將焦葉琴橫于身前,指尖在琴弦上猛然劃過,便有一道白芒如劍一般的自他指間射出,直中了塔羅王子的胸口!

兔起鶻落間,眾人的神情劇變,韓凌也掙脫了那一條手臂的禁錮,奔向了徐舒玄,可沒有想到,塔羅王子竟然在垂死之際,還不死心的將一襲白袍席卷了過來,再一次的將韓凌拉進了懷中。

“師傅,我想不到連你也算計我?好,很好,至少在我臨死之前,你讓我看到了絕世無雙的一劍!別怪我,用你的女兒來報復你這一劍!”

語落,眾人只覺得眼前一陣勁風吹過,兩道人影就這樣倏然消失在了懸涯邊!

消失了!是真的消失了!

所有人的臉上出現了一刻的呆滯,而徐墨玄更是驚呼出聲,想都不想的就要往下跳,卻不料一顆石子打在了他的胸口上,使得他身不由己的退后數尺,而就在這時,他竟看到一道白影已然從涯邊墜落!

師傅?

跟著跳下去的那個人竟然是師傅!

徐舒玄也站在了懸涯邊,神情空洞而茫然的望著幽幽深谷,他懷中正抱著剛才師傅突然扔給他的焦葉琴,仿佛并不相信就在剛才還來不及回神的剎那間,他便同時失去了自己最深愛和最敬重的兩個人!

就在他絕望的垂下眸子想要追著韓凌的身影而去時,卻突然間看到了奇跡——

他看到師傅抱著阿凌正在以極為平穩的速度向空中升上來,而師傅的手中似乎牽著一根銀絲線,那線正系在了懸涯邊的一顆巨大的老槐樹干上!

是了!師傅怎么會沒有任何準備的就跳下去,他是為了救阿凌啊!

徐舒玄內心狂喜,在雪風的吹嘯中,禁不住也滲出了瀲滟的淚水。

而當師傅抱著阿凌從山涯邊漸漸騰身而出,如同天外飛仙般的落在眾人面前時,山頂上所有的人都看呆了似的發出陣陣驚嘆之聲。

“仙人啊!”有人禁不住低嘆,傾羨得狂喜莫名。

皇帝聞聲也從北邙太廟里趕了出來,看到鶴發童顏的男子,眼中即刻迸射出了難以言喻的驚喜與貪婪,他一直在尋找南宮世家那個傳說中長生不老的仙人,都已經找了二十多年了,原以為那真是只是一個傳說,是他一輩子不可實現的夢,沒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竟讓他在這里遇見了!

皇帝像看見了絕世珍寶一般的顛著臃腫的身子向白發男子奔過來,未想到,還有些不長眼的死士持刀向他砍了去。

禁軍統領宋毅連忙喊著救駕,提起一刀就將那突襲過來的死士頭顱砍了下來。

沒有了塔羅王子的簫聲控制,那些死士們就像是無頭蒼蠅一般的亂撞著,絲毫沒有減輕痛苦。

白發男子朝這些人看了一眼,重重的嘆息一聲,眸中透出不一般的愧疚和悲憫。

他將韓凌送到了徐舒玄面前,徐舒玄連忙將韓凌抱進了懷中,失而復得的激動狂喜之情令他不知道說了多少聲:“謝謝!師傅,謝謝你!”

白發男子目光溫和的看了徐舒玄一眼,又抬起手來,似乎想要去觸碰韓凌的臉頰,卻始終只懸在半空,就這樣飽含愧痛與慈愛之光的看了韓凌許久,最終才啞著聲音贊揚了一句:“舒玄,你很不錯,凌兒交給你,為師也能放心了!”

“師傅!”徐舒玄輕喚了一聲。

韓凌也轉過身來看向他,因為前世一直將他當師傅一般的尊敬,她也一時間無法將“父親”二字叫出口,只喃喃的低喚了一聲:“師傅!”

白發男子澀然一笑,忽地轉身來到徐墨玄面前,以十分悲憫歉意的目光注視著他道:“墨玄,師傅對不起你七叔,對不起你們蔣家,師傅最后能補償給你的,便是引領天下學子、有志之士,通過各省上疏渠道,于刑部大理寺門前為你們蔣家申國士之冤,而且現在言氏父子罪行已然公諸天下,相信這世間公道天下人心定能還蔣家清白!”

他說的是這天下人心還蔣家清白,而不是皇上!

聽到這番話的皇帝臉色一沉,略有些郁憤的看向了這個白發男子,可當他迎上白發男子的目光時,竟然感到了一種強大的壓力令他無地自容。

徐墨玄的心情也有些復雜,他不明白師傅為何要跟他說對不起,這種感覺讓他既受寵若驚又難受。“師傅為何要這樣說,蔣家之事,與師傅何干啊?都是言氏父子的罪孽,這仇我一定會為蔣家報的!”

白發男子并不解釋,只靜靜的看著徐墨玄的一雙眼睛,忽地溫聲笑道:“你與七郎的容貌性情都十分相似,七郎于劍術一道悟性極高,我相信你應該也不錯!當年,為師只教了七郎琴技與劍術,他便能以琴劍雙絕之名獨步天下,闖出一世英豪之名與膽氣!”

說罷,他又從徐舒玄手中取過那一架焦葉琴,十分愛惜的撫了一下琴弦,幽幽嘆道:“舒玄,除了你之外,蔣七郎的確是為師這一生中所收的最為得意的門生,只可惜少年英才,卻因為師傅的一念之差而葬送了他以及蔣氏一族的性命……”

這份罪孽身重,也該是償還的時候了!

白發男子沉吟片刻后,忽地輕聲一笑道:“如今就讓為師最后再撫一次琴吧!也最后再教你們一次什么是真正的琴劍雙絕!”

說完,他抱著琴,就要往前走,韓凌突地心中直跳,有種極不好的預感,就脫口叫出了聲:“師傅!”

她追出了幾步,動了動嘴唇,終于喚了一聲:“父親!”

“父親,您可以為我娘親而留下來嗎?”

璇兒嗎?那一張明艷而開朗的笑靨,在聽他彈琴時總是專注而神往的眼神,有時候會像一只嘰嘰喳喳的小鳥兒般跟他說著她所見所聞的趣事,甚至還會將她對七郎的那點小心思說給他聽,可是后來竟變得如同失了生氣的木偶一般,不再愛說話,也不再愛笑,甚至對世間一切都漠不關心。

都是誰造成的呢?

像是有什么特別的情愫如電流一般猛然竄過身體一般,師傅突地止了步,韓凌就這樣滿懷期翼的看著他一身白袂迎雪翻飛,希望他能回頭,但最終,她還是失望了!

“凌兒,師傅會以琴音先壓制住這些藥人,你便用你煉制出來的藥來救他們,刮骨逼毒,七七四十九日,余毒便可除盡!”

師傅只說了這樣一句與娘親毫不相關的話,便縱身一躍,跳到了太廟的屋頂上,盤膝而坐,就這樣抱琴于膝上,合著眸子用心的彈奏了起來,仿佛這世間的一切再也與他無關!

而他彈奏的這一曲,直令天地蕭殺,雪花亂舞,一股浩然正氣充斥于天地間,仿佛從無形之氣化為了有形的利劍,就像是讓人親眼目睹了魏晉名士嵇叔夜臨刑時的一曲《廣陵散》,蕭蕭瑟瑟、蕩氣回腸,直叫人永生難忘。

在琴聲無慰之下,那些藥人果然停止了廝殺與咆哮,一個個安靜的沉睡了過去!

皇帝更是激動得無以復加,竟是命令著禁軍統領宋毅:“快,快去給朕將這位仙人請下來,朕要帶他回宮,朕要他教朕長生不老之術!”

宋毅遲疑著不敢去,皇帝便拿刀催促,百官們盡皆大驚失色,露出對昏君的失望之情。

韓凌、徐舒玄以及徐墨玄都忍不住憤然變色,徐墨玄甚至按緊了身上的佩劍,卻在這時,他們的耳邊傳來了一陣陣驚駭的高呼,而當他們再次看向師傅時,竟看到萬千雪花在他指尖上凝結為一束又一束的劍氣,那些劍氣如同長了眼睛一般盡皆穿透了師傅的身體而過……

這便是琴劍雙絕,驚天動地的琴音以及無形化為有形的劍氣,這里所有人都看到了,然而從今以后,便再也看不到了!

“不——父親——”

“師傅——”

“這世間不可能有什么長生不老之術,就連那傳說中唯一不會死的人最后不也是死了!”

“是啊!聽說他死的時候就坐在那太廟的屋頂上彈琴,最后還跟皇上說了一番話,而皇上聽了他那番話后,竟然當場跪了下來,后回到宮中之后,亦是夜不能寐,每每到了臨寢之時便痛哭不已!”

“所以說,人還是不能做虧心事,就是天子也不例外,會遭天遣的!”

“噓——這話你也敢說,不怕殺頭啊!”

“我怕什么,皇上自己都承認自己所犯下的錯誤,并詔告于天下,他當年錯判了蔣家之案以致于一門忠烈慘遭滅門!那時候的蔣家多輝煌啊,卻因為奸臣所害,竟落得那樣悲慘的結局!”

“還好這樁冤案終于得以呈冤昭雪,蔣家的那些忠臣烈士也終于可以安息了!”

“好什么呀!呈冤昭雪了又怎么樣?蔣家一個人都沒了,多慘啊!我聽說,那時候言藩去抄蔣家時,照著蔣家的族譜,將蔣家所有子嗣都清點了出來,別說是幾歲的小孩子了,就是連一個孕婦也沒有放過,對了,那孕婦還是魏國公府的嫡長女,魏國公世子的姐姐呢!”

“所以說,魏國公世子這么不遺余力的想要翻蔣家之案,其實就是為了給他姐姐報仇啊!不過還真沒有想到,那言藩竟然還活到現在,并以徐青玄的身份藏于魏國公府,還害得徐家二房家破人亡!”

“也是罪有應得,不是聽說那徐二老爺徐智還彈劾過魏國公世子嗎?說什么徐家五少爺徐墨玄是蔣家余孽,誒,你們信嗎?”

信啊!憑什么不信啊!那就是說,蔣家還是后繼有人啊!這是好事啊!

“如果徐墨玄真是蔣家后人的話,言藩落在他的手中,一定會死得很慘!這下可是有好戲看了!”

自從北邙太廟兵變一事結束之后,北邙山上所發生的一切以及蔣家之案便成了京城的茶館之中不變的話題。

當然,聽聞者永遠沒有親身經歷者感同身受。

韓凌自是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天,父親用他的死來向世人證明,人的生命不可能得到永恒,而真正能得到永恒的只是人的靈魂。

皇帝做了一輩子長生不老的夢,也因為師傅的死而徹底破滅了,所以,他在那一日回去之后,便有些精神失常的瘋掉了,不久之后就纏綿于病塌,在多日夜不能寐的折磨之后終于夢醒覺悟,立刻寫下詔書立景王為太子,并命太子監國,將朝中之事全權交于景王處理,這其中當然也包括蔣家之案。

蔣家之案再次轟動京城,國子監祭酒徐諾帶領三千學子在刑部大理寺門前為蔣家申冤,還有各省各部所上疏的奏折全部傳到了內閣。

太子朱城昀當機立斷,命三司重審此案,并將言氏父子抓到刑部堂前公審。

與言氏父子一同公審的還有長公主與徐明煙。

刑部拿出了余嬤嬤所留下來的供詞,并叫余嬤嬤與長公主對簿公堂,余嬤嬤當即便指出是長公主指使她殺害鐘磬一家,并道出她與塔羅王子密謀陷害蔣家之事,以及她嫁進魏國公府以來對魏國公世子多次下毒加以謀害,還有那數不清道不明的腌臜事。

刑部最后判了長公主弒夫殺子,通敵判國等七大罪狀,并處以絞刑。

而言氏父子根本就不需要審,所有的證據擺在了他們面前,其罪行可謂是磬竹難書,直令人深惡痛絕,那一日,刑部的大門前擠滿了人,無一不喊著:“非凌遲不足以償罪!”

于是,言氏父子果然就判了凌遲之刑。

行刑的那一天,發場上亦是人山人海,罵聲一片,臭雞蛋爛菜葉如鋪天蓋地般的砸向了他們二人。

從只手遮天的權臣,到人人唾罵的階下囚,言藩也許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會有這么一天,連死都死得毫無尊嚴!

而更讓他想不到的是,負責監刑的人竟然是徐墨玄,徐墨玄是出了名的睚眥必報,更何況他還是蔣家的人!

不共截天之仇,讓這個英朗而狂娟的少年站在他面前時更多了一分不可一世的狠戾之氣!

只聽他冷聲問:“蔣七郎死的時候挨了多少刀?”

言藩看著他,竟是沒有了丁點的恐懼,而失聲大笑!

那笑依然如同鈍刀子一般割在徐墨玄的心口。

徐墨玄忍不住就提起了他的衣領,再次厲聲問:“蔣七郎死的時候到底挨了多少刀?”

言藩自然是不會回答,但很快也有人告訴徐墨玄道:“一百零一刀!”

一百多刀啊!他的七叔,蔣家最為驕傲的男子竟是那樣死的么?

徐墨玄的眼睛頓時一潤,一股悲愴之感從胸中涌來,他慢慢的松開了言藩,有一刻鐘的時間幾乎說不出話來,好不容易平復了情緒,才沉聲下令道:“父子二人,一共二百一十刀,只許多不準少!行刑!”

發場上一片歡呼,甚至有的人還奏起了樂曲,言藩凄厲的慘叫聲就在圍觀百姓們的歡呼聲中一點一點的衰弱下去!

終于死了!看到這對父子二人的尸身被拖下去,徐墨玄并未感覺到半分的快意,蔣家那么多人的命,他們父子二人怎么夠還!

而這一切就這樣結束了么

蔣家的英魂是不是就可以安息了?

突然感覺到一股凄涼的空茫之感,他將目光透過人群,看到阿凌和大哥望著他笑,他竟如釋重負般的笑著哭了!

因為北邙山上的救駕之功,徐墨玄領了朝廷的封賞,被單獨從徐家分出去賜了府邸,也許是太子朱城昀的意思,他雖然并沒有公開恢復蔣家之子的身份,但是朝廷卻給了他定遠候的爵位,而他所得的候府也正是以前蔣家所居住過的府邸。

徐墨玄這是第一次來到蔣家曾經住過的定遠候府,里面的院子很大,但因為許久未住人顯得十分空蕩,這幾日,他已經安排了人對這里進行重新修繕,并將蔣家所有人的牌位都擺在了靈堂前。

最后,他在楊秋璇和韓凌的帶領下去了蔣七郎的陵墓前祭拜,因蔣七郎是行刺皇帝不成而死的,死的時候也是判臣,別人不敢為他立碑建墓,楊秋璇便將他的尸身埋葬在了這里,并立了碑,幾乎每到他的祭日都會來悄悄祭拜。

這里很安靜,正處在半山腰上,也不會有多少人來打擾,還有林木叢生、參天大樹作伴。

可是他們還沒有走到墓前,卻聽到了一陣嚶嚶的哭聲,徐墨玄與韓凌相視對望了一眼,立刻趕到了墓前,就見一個素服打扮的女子正在蔣七郎的墳前哭泣。

“七哥,蔣家的仇終于報了,言氏父子伏了法,被凌遲處死,你一定想不到,是我們的小侄子靖軒為蔣家報了這血海深仇吧!靖軒長大了,和七哥你長得好像啊!”

“阿靈好想你啊!七哥,蔣家洗刷了冤屈,不再是罪臣,你們在天之靈,一定也會感到很欣慰吧!阿靈覺得好孤獨好累,就讓阿靈下來陪陪七哥好不好,你一定還會像從前一樣護著阿靈的吧!”

蔣靈一邊說著,一邊輕撫著碑上那幾個朱紅色的大字,撫著撫著便輕輕的笑了,是啊!大仇已報,她活著的意義也就結束了!也可以下來和你們一起團聚了!

想著,蔣靈端起了放在面前的酒杯,輕輕的晃蕩著里面如琥珀一般的佳釀,就要一口飲下去!

就在這時,一只手伸過來將她端著的酒杯奪了過去,并狠狠的拋向了遠處!

她睜眼便看到了與七哥十分相似的臉,錯愕的一瞬間,又被淚水模糊了眼睛。

如同做夢一般的喃喃的喚了一聲七哥,蔣靈怔怔的看著徐墨玄,半響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而徐墨玄便任由著她撫著自己的一張臉,也呆呆的看了她許久,才澀然的說了一句:“姑母,我們回家吧!好嗎?跟靖軒一起回家吧!”

次年,皇帝還是沒能熬過初春三月,便已駕崩,太子朱城昀在眾臣的擁護下順利登上帝位,改國號為建德。

新皇登基之后,立刻對有功之臣進行封賞,徐舒玄繼續呆在內閣被提升為武英殿大學士,徐墨玄代替了陸丙擔任錦衣衛指揮使兼左軍都督,陸顏召繼續掌管著金吾衛,而楊茗義也因在西北的戰功而獲得了鎮北將軍的封號。

在新皇的統冶下,徐、楊、蔣、陸四大家逐漸成為京城勢頭正盛最大強大的勛貴。

倏忽五年之后,倭寇再次打進福建,皇上任命徐舒玄為福建巡撫,前往福建督戰。讓徐舒玄沒有想到的是,這次帶領倭寇侵襲大眳的首領竟然是豐臣瀧一。

看到兩軍對峙中,那個騎在高頭大馬上的青影,徐舒玄頓覺五味雜陳,五年前的那一場兵變之后,豐臣瀧一來找過他,問他為什么要背棄他們之間的承諾而選擇了幫朱城昀。

他只答了一句:“羽,你不適合做皇帝,慕容沖雖然報仇血恥做了大燕國的皇帝,可是他因為殺戮太重性情暴戾依然不得善終,當初姨母為什么會在懷著你的時候就逃出了皇宮,那是因為她也不希望你在皇位上勾心斗角,掙扎一生,姨母只希望你能像平常百姓一般安安穩穩的過一生,所以,羽,放棄吧!做回南宮羽,將南宮世家的醫術傳承下去,救死扶傷,也能贖回你之前所犯下的那些殺戮罪孽!”

豐臣瀧一聽了他這一段話后,只譏嘲的朗聲笑了。

“你以為就算我不想當皇帝,大眳的新皇朱城昀就會放過我?”他問道。

徐舒玄沉默下來,無話可說,而的確事實如此,朱城昀遵守了對韓凌的承諾,勵精圖志,減賦稅冶貪官污吏,平冤案,安天下,并廢除了族誅之刑律,可是唯一讓他無法放下并記恨在心的就是豐臣瀧一。

豐臣瀧一幾乎是被朱城昀逼到日出之國去的,而他在最后與徐舒玄的一次見面中,也預感到了這一切,因為不甘心和被欺騙的憤怒,本來他是想要殺了徐舒玄的,可是他想到了韓凌。

“我不能殺你,重活一世,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看到她得到幸福,前世雖然我得到了她,卻從來沒有見她笑過,這一世,我不想再看到她帶著對我的仇恨而活下去!”

“不過,五年之后,我會再回來找你算這筆帳!”

最后,他說了這樣一句話后,便走了,之后就是新皇所下的命令對他永無止境的追殺,以他的本事,他自然能逃過一次又一次的追殺,可大眳卻已無他的容身之處!

于是,他再次回到了日出之國,在那里去開展自己的一片天地,成為那一方天地的霸主!

是了,豐臣瀧一又怎么會是一個甘于平凡的人,他天生就是一個馳騁殺場的強者,而征服一個又一個的強者便是他人生唯一的理念。

“徐舒玄,該是我們之間算這筆帳的時候了!很好,比起那些陰謀算計,戰場上的快意恩仇會簡單許多!我們就比比誰在軍事才能方面的能力更強!”

一聲令下,策馬奔騰,兩軍交戰,聲嘯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