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省城呆了四天，范鴻宇和高潔同車返回彥華。

照范鴻宇的意思，他還想在省城多呆兩天，陪高潔好好逛逛街。這才逛了一天，遠遠不過癮。但是逛這一天，范鴻宇同志的“陰謀詭計”得售，緊緊握著高潔柔嫩的小手，一刻也不曾放開過。

高潔果然沒有掙脫。

范鴻宇同志可得意了，嬉笑著胡說八道——“官場失意，情場得意”。

結果，那柔嫩的小手一下子就抽走了，范鴻宇只好干瞪眼，訕訕地跟在后頭賠不是。

之所以這么急著回去，是宋珉親自給他打了電話。宋珉的話語倒是比較客氣，說如果他的私事辦完了話，請他早日趕回彥華，有事要和他談一談。

很顯然，有人耐不住性子了，不容許范鴻宇無限拖延時日。

趕回彥華，已經是晚飯時分，范鴻宇沒有急著去見宋珉，和高潔一起用了晚餐，就在市委招待所登記了一個房間住下，給宋珉打電話匯報了自己的行蹤。宋珉也沒有讓他夤夜覲見，只說好好休息，明天上班再談。

這一晚，范鴻宇睡得很香，誰都沒去見。

次日一早，范鴻宇吃了四個包子，一碗肉絲面，精神抖擻，步行前往市委大院。一路上碰到不少熟人，紛紛和他微笑打招呼，卻不像前段時間那樣，對他避之唯恐不及。

范鴻宇很清楚，這也算是一種“同情”。

范鴻宇同志馬上就要倒霉了。大伙就不好再落井下石，要給予春風般的溫暖和關心。當然，這其中也有不少是真正同情范鴻宇的，不過是因為在《群眾日報》上發了篇文章，就遭此厄運。個別了解內情的人更是為范鴻宇不平，認為這完全是陸月在挾嫌報復。陸月上任不久，就曾要調范鴻宇去市招商引資辦當主任。范鴻宇拒絕了，陸月便一直耿耿于懷。

隨著時間推移，已經有很多人逐漸認清了陸月的真實性格。陸市長外表謙和。內里可著實不省油，誰敢忤逆他，必定要給你點顏色瞧瞧。

范鴻宇微笑著。一一點頭回禮，迎面碰上的，還聊上兩句，絲毫也看不到惶恐沮喪之色。

大伙暗暗納罕。

莫非范鴻宇不知道市里已經對他的問題做出了處理決定？

應該不大可能吧。

范鴻宇可是邱明山的愛將，范衛國的兒子，別的不說，起碼消息不至于那么閉塞。只能說，范鴻宇如果不是故作鎮定，那就真是大將風度，泰山崩于眼前而不驚。

范鴻宇緩步來到宋珉辦公室前。

“范……書記。早上好！”

宋珉的秘書連忙起身，給范鴻宇問好。“范……書記”中間這一頓，就已經說明問題了。秘書同志相當清楚，范鴻宇再從這間辦公室走出來的時候，就不再是范書記了。

范鴻宇微笑頷首。

“請！”

秘書也沒有多言。徑直將范鴻宇領進了辦公室。宋珉已經有過明確的指示，在接見范鴻宇之前，他不見任何客人。

走進辦公室，宋珉自待客區站起身來，微笑點頭，看不出多少“陰鷙”之意。

“宋書記好！”

“好。鴻宇同志來了，過來請坐吧。”

宋珉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客氣，過去死刑犯上刑場之前，都給吃頓斷頭飯，牢頭獄卒也變得客氣幾分。

“謝謝宋書記。”

范鴻宇神色坦然，在一側沙發里落座，坐姿端正。

秘書連忙奉上茶水，輕輕退了出去，帶上房門。

“鴻宇同志，個人事情辦好了吧？”

宋珉笑著問道，隨手拿起茶幾上的香煙，遞給范鴻宇一支，赫然正是新出的“青山王”。新品種問世，官員永遠是第一批試用者。

此謂之敢為天下先！

范鴻宇接過來，微笑答道：“謝謝宋書記關心，都辦過了，也談不上是私事。”

宋珉眼角微微一跳。

范鴻宇在如此要緊關頭，突然去了省城，宋珉他們自然不可能真的相信他是和高潔去“旅游散心”，多半是想利用高潔在省城的人脈關系，為自己免禍。不過現在看來，范鴻宇的努力并未起到多大的作用。這也難怪，省委榮書記相當重視這個事情，親自給梁光華打了電話，省內確實再也難以有人能使上勁。

一省之內，省委書記是何等權威？

宋珉沒打算就這個問題進行深入探討，輕輕揭了過去，神色漸漸嚴肅起來，說道：“范鴻宇同志，今天請你過來，是有關你的工作調動問題，要和你談談。”

范鴻宇就笑，說道：“宋書記，請講。我一切都服從組織安排。”

宋珉就悶了一下。

看來范鴻宇已經做好了一切心理準備。這年輕人縱有千般不是，至少有一樁好處，光棍得很，“愿賭服輸”。

原本宋珉還擔心范鴻宇不服，打算繞個彎子，委婉一點表達，照現在這情形看，卻是不必了，完全可以開門見山。

“是這樣的，鑒于前段時間發生的一些情況，市委經過慎重研究，決定將你調離楓林鎮黨委書記的崗位。新職務暫時安排為市政協辦公室副主任……當然，享受正科級待遇不變。對于這個決定，你個人有什么意見嗎？”

宋珉直截了當說了。

范鴻宇平靜地問道：“宋書記，這是市委決定的書面內容嗎？”

“是！”

范鴻宇嘴角浮起一絲笑容。這個結果，有點出乎他的意料，比預想的要好得多。蔡洋跟他通電話的時候，說的是“撤職”。還不一定止得住。

而現在，宋珉卻只說是工作調整。雖然楓林鎮黨委書記調任市政協辦公室副主任，是異常明顯的貶謫。但最起碼，市委并沒有明著指出他犯了錯誤，也沒有提“撤職”二字，給他保留了最后一點臉面。再深入一點分析，這也等于給他留下了“東山再起”的可能性。

正常的工作調動。不能算是處分，也不會在檔案里留下污點。

估計梁光華對這個處理結果，應該是不滿意的。只是宋珉堅持要給自己留條退路。梁光華也不好過分勉強。目前這事，明面上暫時還只是圍繞著范鴻宇打轉，沒有涉及到“幕后主使”。也就是說。梁光華和邱明山尚未發生正面沖突。

那個層面的斗爭，宋珉就已經處于從屬地位，沒有了主導權。

真要是梁光華和邱明山展開博弈，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鴻宇同志，你也不要背什么思想包袱，嚴格來說，這就是一個正常的工作調動。政協那邊的工作，也是很重要的。我們要充分發揮政協委員參政議政的功能作用嘛，你說是不是？目前我們市政協領導機關存在著普遍年齡偏大的問題。很需要輸入年輕的新鮮血液。市委希望你過去之后，能夠把政協辦公室的工作很好地抓起來，充分發揮政協委員參政議政的功能。”

眼見范鴻宇不吭聲，宋珉又解釋了幾句，就完全是官話套話了。不過處在宋珉這個位置上。這些話不得不說，總也得給“受處分”的同志一個心理上的安慰么。

范鴻宇笑笑，說道：“宋書記，謝謝。我還是那句話，堅決服從組織安排。”

宋珉有點哭笑不得。

這個家伙，屬變色龍的么？你要是真的那么把組織當回事。你就不該在《群眾日報》上發那樣的文章。現在倒口口聲聲服從組織安排了！

然而，范鴻宇越是鎮定自如，宋珉就越是心里不踏實。

范鴻宇到底還有些什么底牌不曾揭開？

當了多年的領導，宋珉自認相人精準，但對范鴻宇，他真的看不透。此人表現出來的成熟，與他的真實年齡極度不相稱。

“鴻宇同志，有些什么想法，都談談吧。咱們可以開誠布公，不要有顧慮，暢所欲言。”

眼見談話就要陷入冷場，宋珉又舊話重提。他實在不想就這么結束談話，總也得再摸摸范鴻宇的底細，能摸多少算多少。

范鴻宇搖搖頭，說道：“宋書記，我沒有什么想法，服從組織安排。”

“嗯……那你說說看，楓林鎮后續的工作，應該怎么安排？”

前不久剛剛調走高潔，現在又將范鴻宇撤了，楓林鎮立時便會陷入群龍無首的境地。范鴻宇固然桀驁不馴，需要狠狠教訓一番，“楓林模式”這面旗幟卻不能倒。宋珉這話，倒是說得相當誠摯。

范鴻宇微微一笑，說道：“宋書記，我相信市里應該已經有了全面的考慮吧？”

“我想聽聽你的意見，畢竟你對楓林鎮的情況是最熟悉最了解的。”

宋珉堅持。

范鴻宇微笑道：“宋書記過獎了，我們市里最少還有一個人，比我對楓林鎮的情況更熟悉更了解。”

“哦，是誰？”

“高潔！”

宋珉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

這人什么腦子啊？

范鴻宇笑了笑，緩緩站起身來，說道“宋書記，我什么時候去政協辦公室上班？”

“啊……越快越好，越快越好……”

稍頃，宋珉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連聲說道，也情不自禁地跟著起身。望向范鴻宇的眼神中，竟然飛快地閃過一抹驚懼之色。

是什么，讓他如此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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