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濤駭浪不期而至。

時間進入十月中旬，這一日，范鴻宇正在工業園召開座談會。與會的七八個人，都是工業園的小老板。目前楓林鎮工業園蓬勃發展，已經有二十幾家各式企業。規模大小不一。規模最大的“天歌電子廠”，用工將近一千人，與之配套的幾個零配件生產工廠，用工也超過兩百人。其次就是飲料廠和五金廠兩個鎮辦集體企業。其余多數則是受到政策鼓舞搞起來的鄉鎮企業和個體企業，多的用工一二十人，少的就是三五個人。林林總總，不一而足。

通算下來，楓林鎮工業園的工人總數，接近兩千人，相對楓林鎮而言，這是一個十分龐大的數目。極大地帶動了鎮里第三產業的繁榮，楓林鎮已經越來越有“大城市”氣象了。

范鴻宇此番召集的，都是小企業的老板。和他們一起座談企業今后的發展之路。這些企業剛剛起步，老板的文化程度普遍不高，但范鴻宇卻很看重其中幾位，頗有大局觀和戰略眼光。或許，未來能夠成就巨型企業。

據范鴻宇所知，在另一個世界，許多全國聞名的大富豪和巨型企業，都是在八十年代末期起步的。這幾個小老板，如果真有人能達到那個高度，未來楓林鎮乃至整個彥華市都會因此受益匪淺。

老板們發言都很踴躍，會議室內談笑風生。

對于年輕的范書記，這些老板一個個打內心深處表示欽佩。正式范書記為他們爭取到最優惠的政策，幫他們解決資金和其他實際問題。但與之相比，老板們更加在意的是范書記的指點。每次遇到經營管理方面的難題，只要請教范書記，就沒有不迎刃而解的。

仿佛范書記就是“無所不能”的代名詞在范鴻宇這里，沒有難題。

不少先行一步的鄉鎮企業和個體企業，在范書記的指點之下，已經逐漸發展壯大起來了。

會議室內正談得熱火朝天，盧大正忽然推門闖了進來，手里拿著一份報紙，臉色很是緊張，一進門也顧不得別的，張口就嚷嚷：“范書記《群眾日報》……”

幾名老板立即很識趣地閉上了嘴巴，瞪大眼睛望著盧大正，一個個跟著緊張起來。

盧大正年紀雖輕，辦事卻一貫比較穩重，“領導風度”有板有眼的。突然之間這樣緊張，毫無疑問發生大事了。

而且《群眾日報》這個名字，就足以讓人心驚肉跳。貌似范書記前不久就是在《群眾日報》上發表了一篇文章搞得現在連書記都當不成，被調到政協去了。

這些老板不比普通群眾，對政治時事都相當敏感。

范鴻宇點了點頭。

盧大正疾步來到他跟前眾日報》遞給了他，伸手指向報紙，低聲說道：“這里你看這篇文章……”

《堅定不移，將改革開放進行到底！》

加粗的黑體字標題映入范鴻宇的眼簾，再一瞄作者，赫然寫著“陸成棟”三個字。

范鴻宇也不避諱，當面閱讀起來，幾名老板俱皆屏息靜氣，不敢打擾他。

陸成棟這篇文章直接就是針對范鴻宇前不久發表的那篇《根基不能動搖》來的。引經據典逐條批駁了范鴻宇的觀點，用詞相當嚴厲。陸成棟是理論界大家，文字功底深厚，就文采而言他的這篇文章比范鴻宇的文章更上一層樓，邏輯性也更加嚴密。

盧大正在一旁站著，緊張地望著范鴻宇。不一會，盧大正驚訝地看到范書記嘴角竟然浮起了一抹笑意，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譏諷之色。

盧大正就有點暈。

這可是陸副市長的“大官”老子親自撰寫的文章啊！

體制內的人都清楚陸成棟這個身份，代表的可不僅僅是他自己。尤其在《群眾日報》上發表的文章，更是不能看作是個人意見。

也就是說，對于范鴻宇所犯的“錯誤”，中央層面已經有了明確定論了。

盧大正雖然參加工作時間不長，卻也明白，陸成棟赤膊上陣，要針對的，絕不僅僅是范鴻宇。范書記再了不起，可還不放在陸成棟那樣的大干部眼里。

毫無疑問，陸成棟批駁的是范鴻宇所表達的觀點，矛頭直指范鴻宇背后的大人物。

路線之爭，已經正式拉開了帷幕。

范鴻宇一不小心就卷入到了這個巨大政治漩渦的最中心。在這種級別的政治大博弈之中，不要說范鴻宇這樣小小的科級干部，就算是邱明山這種層級的干部，都完全不夠看。一不小心，就是粉身碎骨的厄運。

范書記卻好像不怎么在意。

事實上，范鴻宇也確實不在意，極快地瀏覽完文章之后，隨手往面前的茶幾上一擱，笑著說道：“沒事，大正，別管他…們接著聊。”

盧大正徹底暈菜，低聲說道：“書記，這可是《群眾日報》，陸市長的老爸寫的……”

“他寫他的，不要管他。咱們干好本職工作就行了！”

范鴻宇輕輕一揮手，毋庸置疑地說道。

盧大正滿腦門子黑線，卻不敢再說。不過，奇怪的是，盧大正忽然覺得自己沒那么緊張了。范鴻宇就有這種“魔力”，隨口一句話，隨意一個動作，就能讓身邊的人安寧下來。

陸成棟這篇署名文章，立即在整個彥華地區掀起了一股滔天巨浪，一時之間，地委大院，市委大院乃至楓林鎮鎮政府，無不議論紛紛。

大家都感覺，局勢要起大變化了。

彥華地區糾纏已久的兩個“陣營”之爭，也許馬上就要見勝負論分曉。前段時間還在流傳的，有關梁光華調往省里，邱明山正位地委書記的小道消息，忽然也變得銷聲匿跡，很少有人再提起。

這也很正常，在目前的局面之下，省里只怕不會輕易異動下面地區的主要領導班子。總也要等大局穩定，路線比較清晰之后再做這樣的動作。

也就是說，梁光華一時半會走不了，彥華地區還姓“梁”。

很明顯，局勢對范鴻宇而言，益發的不利了。

反倒是“第一當事人”范鴻宇同志，依舊鎮定如恒，沒有絲毫異樣。開完座談會之后，施施然回了書記辦公室，一屁股在辦公桌后坐下來，點起一支“青山王”，有滋有味地抽了起來。

自從“青山王”上市之后，范鴻宇就只抽這種高檔煙了。

范副主任是大款，不在乎人家說他什么。

煙抽到一半，電話鈴聲急促震響。

“連支煙都抽不安穩……”

范鴻宇有點不滿地嘀咕了一句，隨手抓起了話筒。

“你好，我是……”

“鴻宇，今天的《群眾日報》看了吧？”

不待范鴻宇話說完，電話那頭就響起了高潔略帶焦慮的聲音。

“看了，還不夠。”

范鴻宇笑著說道。

“什么還不夠？”

高潔有點莫名其妙。

“火力還不夠。”范鴻宇說道：“如果我的估計沒錯的話，這還只是開始。陸成棟同志迫不及待地公開表態，接下來肯定還會有很多人跟進。咱們就等著吧。”

“等著？”

等著。現在咱們也只能等著。再往后的事，壓根就不是我們能插手進去的。”

電話那頭沉默起來。顯然高潔對范鴻宇這個答復，有點不滿意，但又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來，又不肯就此掛斷電話。

“鴻宇，你的估計……真的不會出錯嗎？”

稍頃，高潔問道，情不自禁地壓低了聲音，滿是擔憂之意。

事情發展到目前的階段，已經有些超乎高潔的意料。尤其是陸成棟親自在《群眾日報》上發表署名文章，直接批駁范鴻宇，更是很多人都預想不到的。實在雙方層級相差太遠，陸成棟本不該如此著相才對。偏偏他就這么做了。

現在，這個事關系到的，遠遠不止范鴻宇一個人的政治前途，高潔身邊最親近的人，幾乎都有可能卷入進去。一旦范鴻宇的判斷失誤，那就是天大的禍事。

高興漢，邱明山，范衛國乃至曹俊明曹俊臣兄弟，都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尤其是邱明山，梁光華迄今為止，都不曾放棄過擠走他的打算。

判斷失誤的后果，如此嚴重，也難怪高潔心神不寧了。

“不會！”

范鴻宇肯定地說道。

如果說在此之前，他還有點擔心在這個世界，歷史的軌跡會發生偏差，曾經在另一個世界發生過的大事，在這個世界不會發生。經過這幾天的仔細觀察，結合從首都李春雨葆興那邊傳來的諸般消息，范鴻宇已經逐漸堅定了信心。

尤其今天陸成棟發表的這篇文章，更是給范鴻宇吃了顆“定心丸”。

擔心。

陸成棟表現得越急躁，就越證明事情在朝著我預料的方向發展。如果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他們現在完全沒必要擺開決戰的架勢。”

范鴻宇很冷靜地分析道。

高潔接受了范鴻宇的解釋，輕輕舒了口氣，說道：吧……不過你自己要小心一點，估計陸月和其他人，還會再搞出些動靜來的。”

“讓他們去弄。再不弄，他們也沒時間了。”

范鴻宇輕笑一聲，淡然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