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還未完,三根指尖已經落如幾根同樣纖長優美的手指間。一瞬間,柔美的雪白色便和淺淺溫潤的象牙色搭配在了一起。
同樣的優美,同樣的細膩,不同的色澤,卻有出人意料的和諧美感。
明思驀地怔住。回神過來,便要抽回,榮烈卻用了恰到好處的力度,將那只要脫離的手拉到前,低頭俯視,似未覺察到主人的抗拒之意,眉眼柔和,語聲柔潤而低,“還有些痕,別忘了上藥。”
說完,便輕輕放開,抬目看來,眸色專注而平靜,“腿上的傷口深些,還沒全好吧?”
明思同他對視一眼,很快移開視線,“早就不疼了,都好了,帽兒都盯著。”躊躇片刻,又輕聲道,“你別多想,我沒怪過誰。我也不在意有沒有疤,現在只剩一點點,即便留點,想必也淡得很。沒關系的。”
榮烈望著她,眉眼漸漸深邃,唇角卻掛著一抹淺淺笑意,“我沒多想,只想我該想的。”
明思回看他一眼,只見那俊美的眉宇間一派清風朗月,似坦然無比,心里霎時一怔,“你想什么?”
未反應過來,話已脫口而出。一說完,又再度后悔,趕緊又加了一句,轉開話題,“你的傷可好些了?”
“好多了。”榮烈輕笑頷首,“你放心,我會顧著自己的。”
明思驀地噎住。
這回答,怎么聽怎么有點……下一瞬,便生出些被人看穿的感覺。
遂在心頭無語嘆氣。抬首看向榮烈,目光澄清無比,“榮烈,狩那是我口不擇言了。我真的沒怪過任何人。也未怪過你。過去的事,其實你我都不必太過介懷。我想過了,后——”
“這世上也有我掌控不了的事。”榮烈倏地靜靜出聲。眸光深幽若海。話聲不重,卻剛好將明思的話打斷。
明思愣住,有些不明所以的望著他。
“你方才不是問我在想什么么?”榮烈噙笑望了她一眼,眸光垂落茶盞之上,“這二十來,我便是在想這個。”
明思怔然望著他。
這二十來,他在想這個?這世上也有他掌控不了的事?
“我自幼便極盡受寵。想要什么。想做到什么,只要是我想的,幾乎都成了。當然,我也并未將自己看做是神。不過,這二十來年。總的說來,我也算極順遂。凡事但凡我想要的,我都能達成。雖然這些年來,我已經愈來愈想要什么,達成什么了。”榮烈的語聲輕輕在室內回。
榮烈抬眸定定看著明思,“我知道你不想聽,可我卻必須要說。上回的事兒,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還是會選擇那樣做。可我會更小心。更周全。我不是神,很多事一開始,就沒有辦法回頭。我所能選擇的,只能是在勢下,最好的一種選擇。你明白么?”
明思靜靜回望他,“開弓沒有回頭箭——我懂。”
榮烈眸光愈發深幽。停頓片刻,突地輕聲,“大雪山,你后悔救了我么?”
明思緩緩垂眸,陽光中,長翹的羽睫鍍上一層金色,宛若金翅蝶翼輕嗡,“我從不去想后悔二字。當時當地,做出的選擇便是選擇。”再抬眸,一雙眸子清亮黑潤,如沁水黑寶石,“再說,若沒你的玉佩,我的親人又豈能安好?算來,并不吃虧。”
在明思說完的這一瞬間,榮烈的一張俊顏驀地瑩然亮起,原本深刻明晰的五官線條霎時柔緩下來。琥珀眸中光波瀲滟,分明極璀璨,卻偏又覺得那波光柔和輕緩,絲毫未有平時看人時那種迫人壓力。
榮烈就用這樣一雙光華流轉的眸光望著明思,直到明思移開視線,他才語聲中帶了些清朗笑意,“果然是個生意人。”下一刻,唇角一勾,“若是玉佩沒派上用場,那你可會寫后悔二字?”
明思一滯,瞥了他一眼,“救都救了,難不成還能倒回去!我可沒閑心去想這些沒勁兒的事兒。睿親王下,你皇兄派給你的差事太少么?”
榮烈低低而笑,目光卻未稍離明思面容。隨著明思沒好氣的話,他一雙眼中反倒更加光華流轉,唇角也翹得愈高,“思思,你這是關心我,怕我累著了么?”
明思無語了!
她就整不明白了。為何每回同這人說話,無論是多嚴肅的開始,最后都會變成這般毫無嚴肅可言的結果。
只除了上回……
可這人此刻的模樣,哪里還看得出上回那氣怒沉沉的半分痕跡。
明思看向他,決定轉回正題,“今大管事來問下月你的生辰如何安排?若是照老規矩,就知會他一聲。”
榮烈笑看她,挑了挑眉,“今你來就是問這個?”
明思點了點頭,頓了頓,又添了一句,“也順便看看你的傷如何。”說著垂了垂眸,“你的功力真的不能恢復了?”
榮烈看著她,唇畔笑意不減,“你擔心么?”
明思抬眸,“擔心?”很快挑眉莞爾一笑,“我有什么好擔心的。你堂堂睿親王,即便只有七成功力,也算是一等高手。何況,你邊明衛暗衛不計其數,還有八萬精銳黑甲軍。如何能輪到我擔心?”
榮烈唇邊笑意微微一斂,旋即抬了抬眉梢,“若是有一——沒了這些呢?你可會替我擔心?”
沒了這些?
明思怔了怔,眉頭微蹙,有些不解。
其他的不說,黑甲軍是先皇遺命所賜,即便是榮安也沒有理由收回,如何能沒有?何況,他是先皇嫡子,這睿親王三字便是純金招牌。有了這三字,他就算想那個位置,在西胡傳統中也是名正言順,天下何人能威脅到他?
就算榮安對他有忌心,可有黑甲軍,有這個份,加上他的心計智謀,他根本就不懼。
進退不過他一念之間。
明思不解的神讓榮烈眼中笑意四濺。在看到明思聞言第一刻的挑眉時,他的唇角便挑高了,弧度極愉悅。
他輕聲凝視,“你會擔心我。”
這一回,是肯定,而不問句。
明思看了他一眼,端起茶盞,用茶蓋了浮茶,慢騰騰地飲了一口。再將茶盞放回,將茶杯單獨拿起,雙手捧握置于前。
明思將眸光輕輕落在碧綠茶湯中,沉寂須臾,語聲清淡,“榮烈,你是聰明人,應該做聰明事。”
榮烈未有說話,只靜靜地望著那若玉雕般精致的側臉。
明思沒有再看榮烈,只望著茶盞中的碧液,神沉靜而專注,“我說的話,旁人可能不懂,但你應該是懂的。我沒說的話,旁人不知,但你應該是知曉的。我沒有賭氣,也沒有生氣。我只是想,如何才是對大家最好的。方才你也說了,很多事一開始就沒有回頭的余地。勢如此,每個人都應該找到最好的選擇。”
“哦?”榮烈淡淡而笑,伴著挑眉,“你說我懂,可我還真有些不懂,左右無事,不妨說來聽聽?”
明思緩緩抬首,望定他,一雙剪水秋瞳中只見波光清透,語聲輕而堅定,“這一生,我不會上任何一個男子。”
榮烈眸光倏地一凝,唇畔笑意一僵,卻未收起。
“榮烈,”明思看著他,將手中茶杯放回茶船之上,眸中波光平靜,“我不是個正常的女人。”
榮烈神頓時一怔,望著依然平靜的明思,眸光漸漸晦暗不明,只定定相望。
明思用手輕輕按住自己口,語聲輕輕,“我曾對藍彩說過,我心里住了個妖怪。之前有關秋池,我的確算是說了謊。他其實待我極好。帽兒她們以為秋池傷了我,可我知道。他比我傷得重。因為,我從未真正將心全部放在他上過。所以,那個女人上門也好,秋老夫人算計也好,我的心痛并不重。我說過,我是極自私的人。任何時候,我都會想著如何保全自己。我是想過要和他過一輩子。可真相是,在那個大肚子女人出現在我眼前的那一刻,我心里就想好了可能的退路。之所以,等了那么久,不過是給自己一個光明正大離開的理由罷了。而事,也的確朝我猜到的那條路去發展。我其實很早就斷了給他的機會。我知道自己算得上是卑鄙的。我看穿了他的子,他卻看不穿我。我原本有辦法同他說清一切,可我偏偏要用婉轉的方式。到最后,便是注定。真正的原因是,我不會讓任何人有真正傷我的機會。我心里有個妖怪,我不能把它放出來。如果放出來了,我就變得不是我了。”
說完,明思看了榮烈一眼,輕輕起,“你的壽辰還是按老規矩吧,我如今擔著你王妃的名頭,就由我來辦吧。你若有其他要求,若是現在想不到,就想好了讓沙魯傳話給我就是。”
“為何同我說這些?”榮烈沒有接話,眸光深邃幽幽。
明思淡淡回視,“沒有那樣多為什么,只是突然想說便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