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夫妻二人同起。
幾個丫鬟自然是心中有數,不過見得榮烈攜了明思出來,面上也是壓不住的欣喜。
兩人用了早膳,布羅沙魯卓都三人已等在庭中。
見一頭雪發的榮烈出現眼前,沙魯熱淚盈眶,一步上前單膝重重跪下,“主子!”
布羅卓都二人也眼圈發紅,難掩激動。
帽兒掙脫蓮花的手朝明思奔去,又哭又笑,“小姐你怎連我也瞞?”
明思抿唇笑,握住她的手,“這不是怕你忍不住么?”
帽兒含淚點頭,“這就好,這就好…···,
激動得說不出別的話,只反復念叨這一句。
榮烈將沙魯扶了起來,看著三人頷首一笑,“辛勞你們了。”
夫妻二人帶著布羅三人一道去了中堂,幾個大管事也都到了。
又是一番唏噓驚喜,榮烈安撫了數句后,大家才又散去。
榮烈要進宮覲見,吩咐了布羅駕車后,轉首看向明思,“你就不必去了,我回來的事也該同岳父岳母道一聲,好讓他們二老放心。你去納蘭府,我稍后過去接你。”
明思頷首。
入宮之前,夫妻二人又一道去拜會了蒼山頭人。
蒼山頭人素來內斂,忽聞這等驚人消息也未露出多少驚容,只那眼底還是帶出些笑意點頭道,“回來就好好過日子。人一輩子總有個起起落落,只要人在那一切就都好。你們去忙,不必管我。”
畢竟是經了年歲的人也明白榮烈這一回來定然是有許多事要處理。
明思有些擔心那蠱毒,“舅舅,你幫他看看,他之前中了蠱毒,如今可還有礙?”
“蠱毒?”蒼山頭人皺了皺眉,“圖斯那邊的東西?”
榮烈倒有幾分意外,遂點頭“子午蠱。”
蒼山頭人替榮烈探脈,半晌若有所思抬首,“蠱蟲已死,無礙。”
明思這才欣然。
蒼山頭人看著榮烈“不過你體內如今存著一股邪力,日后同人動手須得小心控制情緒。否則只怕力會反噬己身。”
榮烈自然明白,笑著點頭,“多謝舅舅提點。”
榮烈體內有邪力?
明思一驚,關切望向榮烈。
榮烈拍了拍她的手,兩人同蒼山頭人見禮后告辭而出。
“莫要擔心,此事我知曉。”榮烈攜著她朝前走“放心,我自有分寸。”
那是圣藥的第十重未激發的藥性,他早已明曉厲害。
明思心中雖還有些擔心,但見榮烈如是安慰,也不想才見面的喜悅就籠上陰影,故也一笑頷首。
將榮烈送出府門后,因沙魯卓都二人受命去了麻面坡,明思便喚了府中另外的車夫備車出行。
本來榮烈欲將卓都留下依舊替明思護衛明思卻悄聲在他耳畔說了一句,讓榮烈改了主意。
明思道,“卓隊長到底年歲也是長輩原先是多方考慮不得不讓他屈尊。眼下若還這般,我們如何能過意得去?他極關心母后身體,老跟在我身邊聽命,到底不大好。”
榮烈經此大難,似乎心胸也有不同。
聞言便默許了明思的說法。
明思回了納蘭府后,讓如玉同四夫人交待一聲,并未見面,就直接從納蘭府的后門又出了納蘭府。
除了顎敏隨行,并無一人知曉。
馬車一路駛向太子府。
到了跟前,明思亮出元帝手諭一路暢通無阻就到了鹿園。
鹿園已被重兵把守。
后日一大早,太子就將啟程赴往王庭“養病”。
府中下人也被勒令不可隨意走動,整個太子府如今準入不準出。
就算是準入,也必須拿到元帝手諭方可放入。
自那日后,明思沒有問過左柱國的下場,而榮安也沒有提及。
昨日覲見的最后明思只討了這么一張手諭。
明思道,“拋開其他不論,明思到底同他相交一場,大雪山數百里相迎。如今太子要離京,明思當還他一送。”
榮安似乎也不想同任何人討論太子這兩字,聞言也無多言,便寫了一道手諭給明思。
站在鹿園前,明思深深沉了口氣。
如果可以,她寧可在同榮烈相認之前來見榮俊,將該說的事說完,該交待的話道完。
可昨日那般情形,她實在是控制不住。
哪怕再多等一夜,她也等不了。
世間事不可知的變化太多,她太過看重,所以不敢去賭那哪怕十萬分之一的變化。
總要握在手中,心里方能安穩。
站在園門口的侍衛認出了明思,卻依舊長戈交錯攔行。
明思再度遞上榮安手諭。
侍衛接過細細審嚴,而后一禮放行。
明思沒有立即抬步,朝空曠的園內掃了一眼,“里面還有人守衛么?”
侍衛道,“里面無人,太子稟皇上,皇上允了。園中如今只太子一人。”
明思點了點頭,提步朝內。
旁邊出來一個侍衛跟在明思身后,在他身畔還有一個穿著不同的侍衛,看模樣氣勢應是隊長。
明思轉首,“不用了,我自己進去。”
侍衛面露難色看向自己的隊長,明思見狀一笑,“出了事兒我擔著,我只是想說幾句話,不想被人打擾。你們看我這一身,也不像能藏東西的吧。”
侍衛隊長斟酌片刻,一揮手,帶著那侍衛退下。
明思緩步而入,到了廊下停住,靜靜望著那緊閉的門扉,心緒有些起伏。
大紅門扇上,上部是“步步錦”的格心,寓意步步錦繡。下面裙板上是浮雕的拐子龍,周邊繞著祥云。
這是原來上官府所不能用的規格,應是太子府整修時新建的。
方用才一年多的門扇,依舊華麗富貴。
明思凝視茫然。
她想不明白。
他為何要那般做?
從他以往的作為來看,他分明是早已堪破這場富貴。
憑他以往的表現和榮安對他的滿意來看,所謂的父子相疑未必一定會發生。
他何必賭這一場?
還有,即便她已很清楚的感覺到他對她的變化,可她還是不能理解這種變化的由來。
一切都是疑問,可她今日來并非為了這些疑問。
過去的就是過去她不想回想,也不是非知道不可。
她今日來,是要他一個承諾。
“來了就進來吧。”忽然間,榮俊的聲音淡淡響起。
似乎聽著并無多少喜怒,甚至還帶了一絲最初時那般的溫和意味。
明思深深呼吸一口氣,推開了房門。
陽光流金般瀉入。
榮俊就站在那陽光的盡頭,一身月白衣長身玉立,望著明思,眸光靜靜平緩。
“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榮俊唇角彎了彎,眸色在見得明思出現后乍然一亮,但很快就錯覺般的消失,化為柔和。
明思邁步而入,站在門檻前抬眸定定望著他,“那你知道我為了什么而來嗎?”
只有兩人,明思也不必同你咬文嚼字自熱而然的用了原來的說話方式。”
榮俊看著她,有一瞬間的怔忪。
陽光從背后瀉入,在明思身上鍍上了一層金色。
她整個人都似沐浴在金光中,鬢邊的發絲染上金色,膚光愈加勝雪般剔透晶瑩,如明珠有光,瑩瑩光華。
那一雙眼黑寶石般的眼,此際再無前些日子的深幽痛楚。
是的,是痛楚。
在這一刻,榮俊才真正看明白了。
那些日子他以為她是掙扎,可如今才明白,她是痛楚。
不是因為愛上了他而掙扎,而是要同他這個仇人虛以委蛇而痛楚。
此刻,她的眼神很平靜,也很美。
沉靜中帶著澄凈通透而干凈。
一抹柔光在其中漣漪般似動無動,輕靈動人。
榮烈輕輕笑了,沒有回答她的問題,“現在的你比之前更美。”一頓輕輕,“如果你是來問我可曾后悔,我可以回答你。我后悔以前,卻不后悔如今。已經明白錯過的人,哪怕有一分希望,也會緊抓不放。”
明思垂了垂眸,轉身關好門,卻久久未轉過身。
榮俊語聲輕輕,“能告訴我,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懷疑的嗎?是我跟你說了朝廷銀會的條款才讓你懷疑的?”
那些東西實際是前身最粗淺的金融知識,他當時不過是稍作改變。
不是沒有戒心,只是他太過享受她那種欣賞的目光。
明思將手從門扇上收回,轉身靜靜望著他,須臾,緩緩出聲,“那時沒有懷疑,只有些驚艷。你們榮氏子弟個個都天賦異稟,我只當你在金融上有天縱之才。”
榮俊怔了怔,“不是那時,那是什么時候?”
明思看他一眼,“在洛水院,那個被抓住的侍女身上無傷,而那個靈香身上卻是遍體鱗傷。明汐恨怕你,我從未見過她那樣怕一個人。”
榮俊“哦”了一聲,笑了笑,“原來是這里露了馬腳。也沒辦法,我若即刻處置了她,你定然更會疑心的。”噙笑望著明思,“那你何時確認的呢?”
明思不說話。
榮俊輕輕而笑,“我現在這個樣子也算落到下場,你就當小小滿足下我的好奇心吧。”
明思默然片刻,“松風觀出來,山頂爆破,康全讓我們去山洞躲避,你第一個反應是摸那巖石。你在看那巖石的強度能不能經得起爆破的力度。后來在洞中我點火,你打掉了火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