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夫

041 以德報怨

眾人紛紛順著馮霽雯的視線望去,果見一名少年手中抓著一只荷包,從原本打下了竹簾子的里堂中跑了出來。

緊接著,里堂內便沖出了三五個家丁模樣的年輕男子,嘴里一邊怒氣騰騰地喊著話。

“站住!”

少年顯然沒料到自己這么快便被發現,臉色一變之后,頓時加快了腳下的步伐沖向了雨中。

此時雨勢稍小了些,但路面卻極滑,加之他跑的又急,沒待后面的人追上去,便滑了一跤,結結實實地栽在了泥水中,再慌慌張張地爬起來要跑,卻被一名追過來的家丁揪住了腦后的辮子。

他痛叫了一聲,試圖掙扎了一番后不得,便被幾名家丁強行拽回了茶棚。

馮霽雯也是在這時才看清這竟然還只是個十一二歲模樣的男孩子,因穿著不合年紀的舊袍子,再加之臉上臟兮兮的,故方才那匆忙一瞥之下才令她沒有看清其形容。

至于那聲高喊……咳,實在是因前世深受扒手之害,對此類人深惡痛絕到了極點,才一時沒能控制好。

見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那孩子身上,馮霽雯重新坐了下去。

“小兔崽子,年紀不大手倒挺快的!”一名家丁一巴掌拍到了男孩的腦袋上,將荷包奪了回來,又一腳踹過去,讓人面對著里堂的方向跪了下去。

男孩大約是見自己跑不掉了,所以并沒有再掙扎。

另一名家丁隔著半垂下的竹簾子對里堂中的人恭敬地稟道:“二小姐,人已經捉回來了,您看是送官處置還是?”

里面傳出來一把柔柔的女子聲音。

“小小年紀,何以要行偷竊之事?”

這是在問這男孩了。

跪在那里的男孩緊緊抿了抿唇,好一會兒才垂首哽咽地答道:“我爹死的早,是我娘一手把我帶大,可如今她生了重病,家里既沒有銀子請郎中,也沒銀子抓藥……我知道偷東西不對,可我不能不管我娘。”

此話一出,原本圍上前去出言指責的眾人多多少少都起了憐憫之心來。

偷東西雖然不對,但這孩子卻是孝順。

有人便道:“所幸這位小姐的銀子也拿回來了,這孩子年紀還小,念在他一片孝心的份兒上,就饒他這一回吧……”

“是啊是啊。”

其他人也出聲附和著。

“這孩子可真可憐。”小仙也語帶同情地說道。

馮霽雯卻沒有說什么。

無關年紀大小,原因為何,但偷東西本身總是不對的。

更何況他的話是真是假,一時也無法確定。

可這世間到底是有人情在,故對與錯全看被偷之人的衡量了。

里面的人聽完男孩的所說的原因之后,沉默了片刻,再次開口道:“那荷包里的銀子你拿回去給你母親請大夫治病吧,但要切記,日后不可再偷東西了。”

此言一出,四下頓時嘩然起來。

“以德報怨,這位小姐真是好心腸啊。”

“還不快謝謝人家……”

男孩一愣之后,連忙地叩頭道謝。

氣氛頓時由一片憤慨變成了世間充滿愛。

“不知這里頭坐著的,是哪家的小姐啊……”有人低聲地跟茶鋪伙計打聽道。

“是金尚書家的二小姐……恰巧路過此處,在我們堂中避雨。”

“原來是金二小姐啊。”

“聽說今年的香山楓會袁枚先生交給了金二小姐來主持,此番路過此地,想來是要去楓葉山莊與袁枚先生提早為楓會做準備的吧?”

“金二小姐不愧是袁先生最得意的女弟子……”

“可不是么,不僅才學不輸男子,更有一副菩薩心腸,當真難得。”

那男孩已拿了荷包離去,茶棚中對于金家二小姐金溶月的種種稱贊卻還不絕于耳。

從始至終也沒有參與討論中的馮霽雯顯得有些不合群。

好在同樣不合群的還有一個人——

那著灰衣的少年人已撩袍在馮霽雯一側的條凳上坐了下來,始終也沒有往里堂的方向看過一眼,仿佛什么都沒有聽到一般。

直到他開口對身側的小廝吩咐道:“雨天路滑,去幫他們一把吧。”

小廝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那陷在泥溝中的馬車還沒有被推出來。

“好嘞,奴才這就去。”對于主子的吩咐,他沒有太多猶豫,將肩上的包袱取下來,挽起袖子便撐傘去了。

馮霽雯起初并未注意到這對主仆的談話,直至她瞧著那小廝一步步走到她們的馬車旁,跟車夫說了幾句話之后,動手開始推馬車,才驀地反應過來他竟是去幫忙的。

馮霽雯意外地看向同坐在一張桌子旁的少年人。

同樣是‘以德報怨’,可并沒有人像注意金二小姐那般注意到他。

“多謝公子援手。”馮霽雯道。

少年人聞聲側過了頭來,確定了馮霽雯是在同自己說話,又看了眼馬車的方向,適才笑著問道:“那是姑娘府上的馬車?”

聲如其人,清澈溫和。

馮霽雯點頭后說道:“方才遠遠看到公子濺了一身泥,未及時道歉,還請公子勿怪。”

咳,本想賠句不是來著,可乍然瞧見對方長相被晃了一記眼,剛抽神出來又瞧見了小偷,一時便沒顧上。

對方只又一笑,不以為意地道:“姑娘言重了,區區小事而已。”

此人氣度馮霽雯已經見識到,知曉他是真的不曾放在心上,便也沒有多說。

雨勢漸小,避雨的行人接踵離去。

多了一個人幫忙,馬車也很快被推了出來。

只是因為小茶的力氣使得過猛了些,致使馬車輪上的幾顆銅釘松動了下來,但也很快被車夫修好了。

馮霽雯又同這對主仆道了句謝,才上了馬車離去。

這一路上,小仙都處于精神緊繃的狀態。

直到來到了靜云庵前,下了馬車,也不曾在自家姑娘口中聽到有關方才那位長得十分俊美的少年人的話題,她方才放心了下來。

她真怕自家姑娘又再一次泥足深陷。

只是可憐了馮霽雯方才不過是忽然見到極好看的人時該有的正常反應,轉眼既忘了,卻被這小丫頭當成了是花癡顏控。

馮霽雯來之前沒有讓人傳信,本以為多多少少能看到些太妃日常生活的松散模樣,可讓她失望的是,這位太妃娘娘似乎隨時隨地都是那副從頭到腳讓人挑不出一絲錯處的嚴謹模樣。

且對于馮霽雯的忽然到訪,她并沒有表現出絲毫高興,反倒還有些不悅。

“既沒有重要的事情,為何還要冒雨出城前來?”

馮霽雯一廂情愿地將她的話理解為‘天氣不好你還來看我,萬一染了風寒就不好了’的關心之辭,于是臉上的笑意更甚了些,惹得況太妃連連蹙眉,只覺得隔了些時日不見,這貨的臉皮又厚了不少。

這邊馮霽雯已從小仙手中將包袱接了過來,送到況太妃面前的梨木小圓桌上,一邊解開一邊笑著解釋道:“早上出門時天氣還是好的,可誰知半路下了大雨。但我這回過來也不是閑逛,而是給您送——”

馮霽雯望著顯現在視線里的東西,余下的話忽然戛然而止了。

況太妃順著她的視線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