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馮霽雯只是聽說過,卻一次也未曾見過的那位所謂一表三千里的表姑父、汪黎雋的父親,汪士英。
雖然她已同老爺子達成了日后不會再同汪家有任何走動的共識,可到底名義上還算是個親戚,他首次登門不知來意,馮霽雯面子上也不好過于簡慢了,故隨得和珅一同去了前廳接待。
去前院的路上,夫妻二人揣測了一番汪士英此行的目的。
“該不是跟太太算那筆砸東西的賬來了吧?”小茶滿腦子裝的都是錢,有些不安地道:“當時砸的東西確實不少,他肯定不愿意這么輕易地答應賠償的——”換作是她,她也心疼銀子呀。
馮霽雯好笑地看了她一眼。
這自然是不可能的。
汪士英就是再不濟,可這點銀子還是賠得起的。
退一萬不講,縱然賠不起,就是去向人借,也必然是要咬著牙去賠的。
除非他想不開,不在意自己的官聲,也不想再在京城立足了。
這件事情,賠銀子事小。
他兒子闖了禍才是重點。
“能來這兒,想是在英廉府吃了閉門羹——”和珅似笑非笑地說道。
馮霽雯轉頭看向身側的他,疑惑地問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和珅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向上抬起食指指向天空,笑著道:“這個時辰。”
馮霽雯愣了一下,繼而恍然過來。
若真有事,事先想好了要登門,必然一早就過來了。
可這都要臨近晌午了。
不上不下的時辰,倒還真像是半路折過來的。
“那這么說,他十有是來圓場兒的?”馮霽雯思忖著道。在祖父那兒沒討到好,便想著從他們這兒入手了。
和珅笑著點頭:“夫人很聰明。”
馮霽雯聞言嘴角不禁一抽。
這夸贊聽著可真別扭,直白的就好像是長輩褒獎小孩子似得……
智商占據高地了不起啊?
馮霽雯默默腹誹了一句。
和珅似察覺到她的小情緒一般,行走間,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正如夫妻二人想的一樣。汪士英確實是來登門道歉的。
事實也同和珅所猜測的一樣,汪士英在來和宅之前,乃是先去了趟英廉府的,且還不是獨行。而是跟那幫同在鳳西茶樓中跟著汪黎雋惹了禍的子弟們的家中長輩,組團去上門賠罪求原諒的。
可馮英廉很不給面子。
也找不到給他們面子的理由。
連大門兒都沒給人進,就直接讓人轟走了。
一行人吃了癟,卻也無計可施,道歉這種事情。別人不肯接受,是也不帶硬來的。
一群人紛沓離去之后,汪士英卻沒敢走。
他跟他們不同。
由于這事兒是汪黎雋領的頭,他身上攤的責任最大——尤其是馮英廉態度如此強硬,愈發讓他覺得此事若不能得到妥善解決,必然會引起更大的麻煩來。
思前想后,他望著下人手里提溜著的禮盒,心生一計來。
買都買了,送誰不是送……
這禮備的還挺豐盛,從補藥到點心。再有剛下來的蓮心茶,都是上好的。
雖然夫妻倆心知這是在英廉府沒能送得掉,才又送到他們這兒來的——問
聽著汪士英替兒子解釋道歉,馮霽雯并不表達任何意見,只讓和珅來拿主意。
在這種情形之下,她作為女眷,當著‘當家兒的’面兒話說太多,有些不太妥當。
更遑論,在拒絕別人這方面,和珅應當遠比她這直來直往的性子會來事兒。只要能達到目的。也不需要將場面鬧的太僵硬——到底這件事情是汪黎雋的過錯,汪士英這做爹的,純屬是被豬兒子給坑了,兩頭跑著送禮道歉給兒子擦屁股。也怪不容易的。
可是……!
這人……汪士英說什么他都好臉兒相向地點頭,最后還收下了人家的禮物,并吩咐劉全將人送出了家門,一幅歡迎下次再來的態度,算是怎么一回事?
秉承著一定要在外人面前給男人留面子的道義感,馮霽雯沒當著汪士英的面兒提出反對意見。直待劉全將人送走,方才忍不住向和珅問道:“爺怎么把東西給收下來了?”
“為什么不收?”和珅坐在那里,笑著說道:“提著來來回回也夠累的,誠意也足,咱們便收了吧。”
得,還挺會為別人考慮。
馮霽雯臉色怪異地皺了皺眉頭,又問道:“不追究了?”
這哪里像是他的行事風格?
這人雖不如她家祖父表現出來的那般護短,可也絕不是個能夠拿區區這點兒禮物,就能收買得了的主兒。
她怎么也不信在他眼里這些東西能抵得過和琳被燒沒的那半截辮子——
“為什么不追究?”和珅笑著反問她。
馮霽雯都被他給弄懵了。
這到底什么意思?
“和琳受了傷,他們送些東西過來,不是理所應當嗎?”他淡若清風地說道:“可一碼歸一碼,該算的帳,還是要算的。”
馮霽雯聽到這兒才算明白過來!
合著這人是表面上一邊兒和和氣氣地收下了人家的東西,一邊兒暗地里還是會照樣做自個兒的事情,該干嘛干嘛!
故而汪士英方才那些打圓場的話,可真是一個大寫的白費口舌——若是自認為事情有了轉機的他知道和珅實則是這么個想法,只怕要氣的生生吐血吧?
馮霽雯復雜地看著和珅,忽然覺得自己對此人的了解,似乎還只是冰山一角,不值一提。
這事兒說白了就是‘東西我收下了,可我還是要整你的’唄?
她還是頭一回見有人能這么玩兒的。
可通過眼前這件事情,她卻總算是在他身上看到大貪官的‘潛質’了……
和珅見狀輕咳了一聲,道:“夫人也別覺得我是貪圖他這點兒東西。按理來說,太岳父既然拒了他,咱們也該敬而遠之才對——”
馮霽雯看向他,等著他往下說。
“只是夫人不知道的是。這個汪大人,如今也投入了金家麾下。”他口氣總算有了幾分認真,與馮霽雯說道:“太岳父身居高位,自然不必去避諱這個。可我這區區一個小侍衛。還未涉入朝堂,凡事還是不宜做的太生硬為好。”
他從不會給自己招惹任何不必要的麻煩,或是留下有可能會成為麻煩的隱患。
馮霽雯不知他還有這番考量,錯愕之余,又暗忖他行事果真也是謹慎圓滑出了一個境界來。
這還沒涉官場呢。就這么步步為營了。
且對官場之事,能做到如此了如指掌。
此刻她內心除了敬佩,竟不知該說什么好……
汪士英送來的東西,馮霽雯直接讓小茶幫著劉全都送去了和琳房里。
自前日晚上回來便沒有出過院子走動的和琳,聽聞晌午程淵要來家中做客,竟是打起了精神下了床。
由此可見,偶像的力量是強大的。
他傷在肋骨處,被固定的很好,只要不劇烈運動,下床走動是沒有問題的。加之他自鳳西茶樓一事后一直心情沉悶,劉全有心讓他轉移注意力,放松一二,便也沒有攔著。
巧的是和琳這邊剛被劉全扶著來到前廳坐下,后腳虎子便來稟告,說是程大人登門了。
馮霽雯作為晚輩女眷,理應要回避,便起了身道:“爺和二爺陪著程大人說話兒吧,管家那邊一早送來的賬本兒還來得及看,我就先回去了。”
和珅望向她。溫聲說道:“賬本晚些再看不遲,夫人忙著張羅了一早上,不妨先回房歇息片刻吧。”
馮霽雯點頭應了一聲,轉身出了前廳。
一旁伺候茶水的紅桃兒望著和珅一直目送馮霽雯的情形。心底酸澀難當,不覺間就咬緊了后槽牙。
更讓她來氣的是,馮霽雯都走了,她那怪力丫鬟小茶卻是沒走。
大爺自打從成了親,除了在宮里當差外,一來家就回椿院陪太太。吃住看書更是都在椿院里,除了偶爾來前廳待客之外幾乎是見不著人影兒了。
她本還想借機跟大爺說上幾句話呢!
接受到她隱含不忿的目光,小茶沖她挑了挑下巴,眼中一派挑釁的得意之色。
紅桃被氣得一陣氣血上涌,恨不能上前撓她兩爪子解氣才好。
馮霽雯走到一半才發覺小茶沒跟上來。
她跟小仙問了一句。
小仙答道:“怕待會兒程大人過來,紅桃兒一個人伺候不過來,就留在前廳幫忙了。”
馮霽雯莫名笑了一聲。
程大人獨來獨往的,又沒有家眷相隨,紅桃兒怎么就伺候不過來了?
以前不就是她一個人伺候著的?
這話拿來糊弄智障都有點勉強,小仙竟用來搪塞她……馮霽雯內心油然升起了一種智商被間接侮辱了的無力感。
“到底怎么回事?”她正色問道。
“……”小仙見瞞她不住,只得低聲如實招供:“這是秦嫫的意思。”
馮霽雯駐足,疑惑地看著小仙。
“秦嫫說了,不能讓那個叫紅桃兒的單獨在大爺跟前晃悠……能防則防。”
馮霽雯聞言忍不住想要扶額。
原來又是因為這個。
可自成親兩個多月來,和珅夜夜獨自歇在椿院里,倒還真沒去找過那個紅桃兒。
好像她確實是誤會了那個丫鬟的身份。
可也沒必要跟防賊似得防著吧?
畢竟他也是個成年男子了……
回回想到此處,馮霽雯都倍感頭疼。
一方面沒辦法跟秦嫫和丫鬟們說明真實情況,一方面則覺得自己這么被動地束著和珅,太過不厚道。
他會不會也這樣覺得?
只是礙于情面,無法啟齒罷了?
馮霽雯思前想后,覺得出于人道主義精神,還是找個機會同他談一談,問一問他的意見為好。
只是,要怎么盡量自然地張開這個口呢?
午飯馮霽雯是自個兒在椿院里用的。
菜式照常簡單,幾道時令蔬菜,另有一道鮮美的鯽魚湯——春日里適宜吃的清淡些的來調理脾胃。
飯后馮霽雯閑來無事,聽說前廳里幾個爺們兒還沒吃完,用罷飯估計還要吃茶說話兒的,左右一時也沒她什么事,便去了書房中練字兒。
前幾日給和珅抄棋譜兒抄的手腕酸疼,這兩日已歇了過來,兩日沒碰筆墨,只覺得心里手里都有些發癢。
如今寫字兒之于她而言,已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項習慣。
而她這邊剛研好磨,把紙給鋪上,頭一個字兒才剛落下第一筆,小仙便從外間走了進來。
“太太,那彥成少爺來了。”小仙稟道:“在前院客廳呢,剛巧飯廳里散了席,大爺和二爺便都過去招待了。”
韶九來了?
頭也沒抬的馮霽雯聞言筆下一頓。
她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未有見過韶九了。
就連音訊都沒怎么聽說過。
最后一回見面就是那日回門時,所遙遙見著的那個牽馬而行的身影了。
就連上回淑春園中的牡丹花會,同樣收到了請柬的他也未有露面,只去了個那永成。
覺得有些不對勁的馮霽雯曾向紫云問過兩句,然紫云卻也知道的不太詳細,只道她這個二表哥似乎同以往也沒什么區別,只是不大愛出來走動了。想是阿桂管得嚴,凈忙著在學業上面用功了。
余下的,便只字未提。
馮霽雯如今已嫁做人婦,也不好過度打聽,只知道他沒出什么事情,人好好的,也就不再多問了。
可他今個兒怎么忽然想起來要來和宅了?
“那彥成少爺也是來看望二爺的。”小仙適時地說道:“沒想到那彥成少爺和二爺也有交情呢。”
經她這么一說,馮霽雯才忽地恍然過來。
和琳同韶九是同一個學班上的同窗。
之前也聽紫云說過,上元節時在燈會上一群人還曾一塊兒玩過的。
和琳的事情這回鬧的不小,韶九作為同窗來看望一二,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小仙見她站在書桌前沒動彈,詢問道:“大爺讓劉全兒過來特意知會了一聲兒,太太不去前廳見一見嗎?”
馮霽雯點頭,將筆擱下。
“待我回房換身衣裳。”
撇去私人的交情不談,二人名義上還是個表兄妹,縱是出于禮節,她也必然要去見一見的。
只是不料闊別多日,這一見,卻是讓她好吃了一驚。
此刻廳中坐著的這個藍袍少年,還是她認識的那個韶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