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夫

395 “冷血”

離開景仁宮之后,馮霽雯未有立即出宮,而是尋了一名小太監帶路,前往了汪黎蕓所在的應亭軒。

她一直欲進宮親自答謝汪黎蕓,只是自己并非命婦,若非受到召見,無法主動進宮求見,故而直到今日才算等到這個機會。

踏進院中,只見里里外外收拾的極干凈簡潔的應亭軒給人一種靜謐且空蕩之感,腳下是青石磚鋪就的筆直甬道,兩側植種著的文竹,竹葉已然盡數凋零,四下不見一點鮮活顏色。

直到來至正堂前,方在堂外見著了一株老梅樹,枝頭上已經結成形的花苞尚未綻放,卻已露了點點淺紅,總算是為這座占地偏僻的小院增添了一抹生機。

馮霽雯帶著小醒,在一名著淺紫宮裝梳著把子頭的年輕宮女的引領之下,來至了內堂之中。

屋內擺設簡單,卻一眼可知件件皆非凡品,就連香爐中燃著的淡淡熏香亦是不可多得的龍涎香。

汪黎蕓坐在桌邊的鼓凳之上,著一襲淡秋淡香色繡白蘭旗服,略有幾分清冷感的臉上未施脂粉。

見馮霽雯過來,她起了身來。

馮霽雯上前行禮。

“妾身給貴人請安。”

汪黎蕓微微傾身扶了她一把,道:“此處又非是在外面,倒不用拘泥這些虛禮了。”

“到底是在宮中。”馮霽雯道:“謹慎一些,對貴人也有好處。”

汪黎蕓不置可否,只垂了垂眼,道:“和太太坐吧。”

二人相繼落座下來,宮女上前來奉了茶,汪黎蕓便看向了馮霽雯問道:“和太太的身子可好些了?”

馮霽雯點頭,含笑說道:“多謝貴人關心,如今已是痊愈了。只是前些時日未得機會入宮,是以遲遲也沒能與貴人當面道謝——當日我命在旦夕,多虧了貴人以赤靈芝慷慨相助,才能有化險為夷的機會。”

雖因此留下了眼疾,但能保住這條性命,已是幸中之幸了。

“和太太客氣了。”汪黎蕓道:“那赤靈芝縱是用在我身上,也起不得多大的作用,既是和太太用得著,自是沒有私藏的道理——好東西,本就該物盡其用才是。”

她活得時候不算長,短短十六年而已,可這十六年間,卻已是看透了世間百態。

什么人該幫,什么人不該幫,她自有自己的定論。

而馮霽雯與她,也向來不會去說太多虛無的綴詞,道謝罷,二人便未在這個話題之上多做停留,而是邊吃茶邊說起了家常來。

汪黎蕓終日待在應亭軒中,甚少開口說話,眼下難得有馮霽雯這個能說得上話兒的過來陪著,瞧著確也比平日里開懷許多。

馮霽雯在應亭軒停留的消息很快傳入了嘉貴妃的耳朵里。

嘉貴妃聽罷,語氣不明地道:“汪氏既無子嗣,亦無背景,馮氏還肯這般相交,閑心倒是不少。”

“汪貴人與和太太本就是表姐妹,加之之前汪貴人曾以赤靈芝救過和太太一命,二人親近些,倒也無可厚非。”遠簪在一旁說道。

嘉貴妃聽了卻只是報以冷笑。

“表姐妹?英廉府早已同那提不上名字的汪家斷往了。”她語氣略含譏諷地說道:“而這個汪氏如今更是有名兒的冷血,家中出事,她卻一句求情的話都不曾有,就這樣眼睜睜看著父親官職被奪,舉家遷離了京城。”

早在五日前,汪家已被從漢軍旗下除名,汪士英官職被免,走投無路之下,只得帶著妻女與剛被送回沒幾日的幼孫離京回了安徽老家,另謀出路去了。

而汪家處于如此困境之下,冷眼旁觀的除了金家之外,還有宮中的汪黎蕓。

“連娘家都可以拋卻不顧的人,卻同馮氏這遠房表妹如此親近。若說是沒打什么主意的話,興許也只有馮氏能信她了。”

嘉貴妃拿涂著蔻丹的手指輕輕拂了拂膝上的褶皺,道:“由此可見,日后倒是要盯緊些了。”

這一世,意外一樁接著一樁,她已不能再允許更多的變故發生了。

馮霽雯出宮之后,回了趟驢肉胡同,在家中逗留了半個時辰。

“安兒這幾日可乖?”馮霽雯望著兩只白嫩嫩的小手扶在榻邊,正咿咿呀呀地學著走路的安兒,一面躬身拿雙手護在她身側以防孩子摔倒,一面與一旁的賈婆子問道。

賈婆子笑著答道:“許是近來白日里過于好動了些,如今天剛黑便睜不開眼睛了,夜里不哭也不鬧,乖巧著呢!”

馮霽雯聽罷也不由笑了笑,點頭道:“倒是學會讓人省心了。”

“許是知道太太不在家中,不敢鬧脾氣呢。”

“算你有眼色。”馮霽雯笑著捏了把面前白嫩的小臉,見安兒反倒沖她咧嘴傻笑,不由地心情大好。

她這廂正逗著孩子玩兒,那邊卻有丫鬟來稟,說是老管家金伯過來了。

金伯已上了年紀,手里頭的事情漸漸交由了劉全去做,只是劉全今日不在家中,他便自己過來了。

倒也沒什么大事,只是來給馮霽雯送賬簿來了。

馮霽雯接過來未急著去看,眼見外面的時辰已經不早,太陽有了西落的跡象,便有些不舍地放下了安兒。

待回到英廉府中,天色已然暗下。

一問卻知老爺子還未回來。

這是這些日子的常態。

“老太爺近來也不知在忙些什么,好幾回太太讓小野子去內務府給老太爺送吃食補湯,老太爺卻都不在內務府中。”棠院中,小茶同馮霽雯講道。

“許是在忙些什么旁的事情吧。”馮霽雯眼中含著思索。

祖父忽然忙了起來,似是從和珅離京之后才有的現象。

可和珅手中的差事自有人臨時頂替,離京前早已將一切都安排妥當,也用不著老爺子操心才是。

她心下有些疑惑,便想著待尋著了機會,須得問一問祖父。

“老太爺交待了讓太太跟小少爺先用飯,不必等他回來。”秦嫫道:“廚房這會兒剛開灶,傳飯應還得等上一會兒,太太在外面忙了一整日,不妨先歇一歇吧。”

馮霽雯點頭,便去了內間。

換下了旗鞋旗服,卻仍覺得身上壓得慌,是以又吩咐道:“將頭發也拆了罷。”

“是,太太。”

身后傳來的聲音,讓馮霽雯下意識地回過了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