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449如雷轟頂
福康安得了福英的傳話之后,只得從床上爬了起來。
稍收拾罷,連飯也顧不得吃,便帶著福英進宮面圣去了。
養心殿中,乾隆的臉色看起來不大好看。
福康安只看了一眼,便低下了頭來,暗自思索著自己近來可是做了什么錯事惹了乾隆煩心。
若談差事,自己雖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可如此也慣了,乾隆安排給他的幾份差事皆是閑差,近來御前也沒有出行的打算,故而似乎也沒什么錯處可談。
再想一想自己的私事,好像更是無不妥之處能夠觸得了這位萬歲爺的楣頭了。
而越是想不到錯處何在,福康安便越是覺得不安。
尤其是在他行禮過后,乾隆還屏退了殿內伺候著的一干宮女太監們,只留下了他一人。
“你可知今日朕召你入宮,所為何事嗎?”乾隆開口,語氣雖無明顯起伏,但也半點聽不出往日無事之時的輕松之意來。
“奴才不知……還望萬歲爺明示。”福康安立在殿中,微微矮下了身子道。
“你不必忐忑。”乾隆看了他一眼,道:“今日傳你入宮,非是挑你的毛病來了。只是有一事,須得與你講明。”
福康安聽罷內心稍安之余,應了聲“嗻”,又不由疑惑乾隆口中之事為何事。
“記得先前你曾為與金家二小姐的親事特地求到了朕面前。”乾隆亦不過多地去賣關子,直言了道:“朕之前之所以未有直接允諾于你,乃是顧及你阿瑪不在京中,不好擅自做主——可如今看來,卻是不必與傅恒商議了。”
福康安聽得眉心一陣跳動。
原來今日皇上傳他入宮,竟是為了他與金二小姐之事。
可‘不必與傅恒商議了’……這是何意?
因自進得養心殿中,便未見乾隆臉色和緩過,故而眼下由不得他不往最壞的可能上去猜想——
“不知萬歲爺可是……可是聽著了什么于金二小姐不利的傳言?”他連忙為金溶月開脫道:“之前香山楓會之事,并非完全屬實,不過是謠傳罷了……”
乾隆一時未語,只是看著他。
實話說,自福康安那日來求他賜婚后,他便著人大致地查過金溶月。
所得結果有好有壞,可什么欺世盜名,剽竊構陷……這些東西雖說來不妙,可也只是考量的標準之一。
他本也無意過多摻和此事,只是拖著福康安,待傅恒回京后做主便是。
可如今卻是無法再袖手旁觀了。
“你且看看這些,再與朕說說你對這金二小姐究竟有幾成了解。”乾隆拿手指在龍案上不輕不重地叩了兩下。
福康安滿懷不解地垂首走上前來。
“好好看看。”乾隆將手掌從一沓厚厚的書信上移開。
福康安稍猶豫了片刻,方才動作恭謹地取過那些書信。
信皆是被拆開過的,信封上卻是空白一片,未有任何署名,也未寫明是給何人的。
這一般多見于不方便直接在信封上注名的密信。
“這是何物?”福康安未有貿然取出信紙,而是下意識地詢問道。
“看罷便知道了。”
乾隆的語氣并算不得如何重,可卻平白又讓福康安多添了幾分不安。
或許是因為他知道這些一封又一封的密信,其中的內容必然是與金溶月有關的緣故——
福康安緩緩抽出了第一只信封內的信紙,在眼前展開。
幾乎是第一眼,他便認出了這紙上的筆跡出自何人。
他自己也是習過書法的,雖遠稱不上爐火純青的地步,但在分辨筆跡上,卻是不會輕易出錯的……
且這筆跡,他再熟悉不過了。
這顯是金二小姐的筆跡無疑……
金二小姐的字寫得極好看,尤其是這手秀氣的簪花小楷,是她最慣用的。
可重點卻并不在這筆跡之上,而是信上的內容。
偌大的養心殿中一時安靜備至,落針可聞。
乾隆看著福康安的臉上寫滿了震驚與不可置信。
他起初甚至還有著憤怒之色。
仿佛是覺得有人在刻意偽造這些書信,來誣陷金溶月一般。
“這必然是……”
“朕已查證過了,若是有假,今日便不會召你前來。”乾隆的話打破了他最后一絲掙扎殘存著的懸想。
“……”福康安嘴唇翕動張合著,卻不知如何才能夠發出聲音。
眼前的一切于他而言,甚至是顛覆!
顛覆了他之前全部的認知。
且還是如此地突如其來,讓他根本沒有任何招架之力。
信尚且只看了一半,他已是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人抽干殆盡,腦中一片噪雜混亂,一時甚至生出了不知自己身處何處的恍惚之感來。
他認為自己根本沒有辦法再多看哪怕一字一句,可手指卻仿佛不受使喚一般,將一張張信紙盡數展開在眼前,眼睛也由不得他來控制,一行行地掃過那些令他錐心無措的字句。
他站在原處,臉上不見半分血色,手指顫抖著,一半信紙被他抓在手中,另外一半則已散落在了腳下。
有生以來,他頭一次體會到了何為如雷轟頂之感。
“不知這些書信……萬歲爺是自何處得來……”福康安僵硬地問道。
他不知自己問這些還有何意義,甚至問罷之后就不知自己說了什么,整個人、整顆心都已處于渾噩不知該作何反應、更不知要何去何從的狀態。
“永瑆府中。”乾隆答了他一句。
并未完全如實告知,這些信乃是昨晚傅恒夫人連夜命人入宮送至他手上的。
此事往小了說,不過是年輕人之間荒唐的風花雪月,可往大了說,關乎的卻是皇室顏面。
即便是撇開永瑆與景仁宮在此事中的作為過于膽大包天,單說金家,已是讓他火冒三丈——
未能管教好自家女兒,致使壞了皇家規矩乃是其一,在未攪出風浪的前提之下,尚可寬恕。可明知已非清白之身,竟還妄想嫁入傅恒府這等皇親國戚的門第,就真的讓他呵呵了。
這究竟是怎樣令人無法可想的一種追求、一份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