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夫

458 帝心

“今日朕只有一句話問你。”乾隆頓了一頓,似有一瞬間的猶豫,但終還是開了口,問道:“倘若朕有意接你進宮,你可愿意?”

壓在了心底數十年的一句話,今日借著酒力終于說了出來。

乾隆緊緊地盯著面前的‘況太妃’,等著她的回答。

卻見她幾乎是沒有絲毫猶豫地搖了頭。

神色鎮定、冷靜,且篤定。

乾隆眼中有著一刻的灰敗之色。

她不愿意。

其實……也在意料之中。

他此行前來,本就注定只是自尋煩惱罷了。

“皇上——”

有太監的聲音隔著簾子傳了進來。

乾隆卻仍只是一雙眼睛膠在‘況太妃’臉上,不曾挪動。

“皇上。”那太監又喚了一聲。

并且道:“壽康宮里來了人,說是太后娘娘請皇上即刻過去一趟。”

“朕知道了。”

乾隆遲遲地應了一聲,神情與語氣皆已恢復了清明。

他最后看了‘況太妃’一眼,未有再言其它地轉了身。

馮霽雯沒忘沖著他的背影行了一禮。

卻見乾隆的身影在簾前頓了一刻。

但他并未回頭,而是隨后抬手挑了簾子離去。

“恭送皇上。”

守在外面的宮女齊齊出聲相送。

玉嬤嬤腳步匆匆地行進了內間。

“可讓皇上看出什么不對之處來了?”她低聲卻緊張地問道。

此事若是出了差池,便是掉腦袋的大罪。

馮霽雯搖了搖頭,神色復雜。

皇上沒瞧出她有什么不對之處,可她卻瞧出了這位皇帝滿身的不對勁來。

“太妃也該回來了吧?”馮霽雯望著窗外混沌的昏色,問道。

“想是快了。”

玉嬤嬤聲音剛落,便聽得外間有腳步聲傳來。

正是況太妃帶著小仙小醒兩個丫鬟回來了。

馮霽雯快步走上前去。

尚且來不及開口,便聽況太妃皺眉問道:“方才在凌甘閣外,見著了御駕——出了何事?”

馮霽雯示意兩個丫鬟去外面守著。

這才將方才的一番“驚險”,完完整整地與況太妃道出。

她本以為這種被‘兒子輩’的人愛慕覬覦,乃是一件讓人很羞恥無措的事情,故而連說的時候都覺得十分地不自在,可說完這一切之后,反觀太妃本人,卻是不能再平靜。

況太妃一臉無感地道:“我還當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只當是與馮霽雯互換身份的事情敗露,竟引了皇帝前來。

“……”馮霽雯心底對她的崇拜不由又上升了一個層次。

玉嬤嬤卻分外擔憂。

這樁暗渡陳倉的事情雖是辦得漂亮,可皇上此番貿然來凌甘閣尋太妃,又是被太后宮中的人請走的……不知近來因程將軍回京一事,一直對太妃心懷忌諱的太后娘娘,又會有何反應。

當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壽康宮內,皇太后命人將和恪送了回去。

她并未直接問及乾隆前往凌甘閣之事,也不見有何怒氣,反而問起了程淵離京之事。

“皇帝可是打算要休戰了?”

程淵此番回京,名義上是請那個莫名其妙的什么失職之罪來了,可她卻聽乾隆詳細說過此中內情——程淵此行,實則是為請旨休戰,求朝廷收兵。

乾隆此時坐在一側,倒不見有半分醉意,正色道:“緬甸一戰,我軍雖攻下了對方要地,然從大局出發,眼下卻并非是乘勝追擊的時候。否則到頭來,只怕是傷敵八千,自損一萬。”

末了又道:“兒子倒也未直接答應程淵就此撤兵,只是要看緬人態度如何,可有求和的意愿——倘若緬人肯拿出誠意來,暫時休戰,保全實力,看將來形勢再行施為也無不可。”

到底還是一個最重顏面的皇帝。

即便是撤兵,必也要對方先行投降求和。

皇太后聽罷點頭。

“哀家從不插手這些朝政之事,既你思量周全,那只管去做便是了。”她看著乾隆,語氣不明地道:“只是程淵此番回京,卻是叫哀家很是提心吊膽了一段時日。”

“額娘放心,程淵明日便要啟程回云南。”乾隆微微垂首,道:“此番他忽然回京,兒子也是不曾料到的。只是眼下若是責罰他,恐會動搖云南軍心,待戰事了結,再罰不遲。”

“罰是不罰并無要緊,他無大錯,即便是罰,卻也只是不痛不癢罷了。”皇太后渾濁的眼睛里帶著一絲冷意,道:“本有的是一勞永逸的法子。”

乾隆身形微微一僵。

“額娘,今日之事,是兒子酒后莽撞了。”他曾立過誓,再不見況太妃。

皇太后雖未明言訓飭,給足了他面子,所為不過只是不傷及母子情分罷了,卻不代表不會追究此事。

“非是額娘拘束于你,只是你身為皇帝,一言一行皆被天下奉為表率,須得加倍謹慎方可——難道,你想成為那史官筆下的昏聵之君不成?”皇太后語重心長。

“兒子明白。”

“你該知道額娘冒險留她至今日,是因始終顧及著你。”皇太后看著乾隆,語氣有些疲憊地說道:“額娘如今當真是老了,許多事情已是無暇過問,可你若長此以往,又怎叫額娘能夠放心的下。”

“是兒子不孝,讓額娘憂慮了。”乾隆慚愧道:“但請額娘放心,今日之事,絕不會再有下次了。”

在天下臣子百姓面前,他最為注重的就是一個“孝”字。

乾隆自壽康宮離去之后,望著夜色中的滿眼琉璃宮燈,心境尤為復雜。

“皇上可要起駕回養心殿嗎?”太監總管高云從垂首低聲詢問道。

乾隆未語。

好半晌,卻是忽然道:“去應亭軒。”

高云從一愣。

應亭軒,那位汪貴人那兒?

皇上原本并不常去應亭軒,可這十來日里,今日卻是第二回了。

且以往前去,皆是白日,眼下天色已晚,莫不是要歇在應亭軒不成?

應亭軒里的這位汪貴人,自打從進宮封了位份以來,倒還不曾侍過寢……

高云從心下有了計較,當即應了聲“嗻”,便吩咐了數人率先下去準備去了。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