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夫

483 往事一夢

福康安猶豫了片刻之后,終究是當機立斷地上了馬。

福英瞧見了忙牽著馬跟上來:“三爺,您這是……”

他話還未來得及問完,就聽福康安丟下了一句:“不必跟來——”,便自顧驅馬去了。

福英望著他離去的方向,驚愕的目瞪口呆。

倘若他沒猜錯自家三爺的舉動與意圖的話,爺竟是尾隨和太太去了?

因是騎馬,多少有些招人注目,故而福康安并不敢離馮霽雯的馬車太近,只能遠遠地跟著。

待兜兜轉轉地跟出了兩條街之后,卻忽然后知后覺地被自己此般鬼鬼祟祟的行徑給猥瑣到了……

他堂堂傅恒府的嫡子,這么干,像話嗎?

福康安捫心自問了一句,卻又極快地在心底自答道:他這么做也是為了她的性命安危著想,這女人眼下只怕已是急出毛病來了,腦子本就不好使的一個人,只怕隨時隨處都有可能闖出禍事來,更極有可能會遭他人利用尚不自知。

額娘常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罷了,便當作是日行一善了!

給自己找了如此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福康安對自己偷偷尾隨馮霽雯的行為徹底釋懷了。

再又耐心地跟了半柱香的功夫,終于得見馮霽雯的馬車漸漸放緩了速度。

此處為正大街,車馬人流繁雜,福康安眼中丟了馬車的蹤跡,唯有留意起了左右——

最后卻是在京城第一酒樓‘狀元樓’前,得見了馮霽雯所乘的馬車停在酒樓一側。

那車夫他見過數次,定不會有錯。

福康安當即下了馬來。

終日接觸京中顯貴,狀元樓里的伙計眼皮子一個更比一個活,立即熱情地迎上前來,一個替福康安牽馬,一個則將人迎進了前堂。

福康安左右環顧著四下之人,卻未能見著馮霽雯的身影,想是多半已上了樓去。

卻不知究竟是何人約她來此。

福康安正思忖著要如何開口向伙計詢問之時,余光中卻出現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此人身著海青色直裰,身邊帶著一名小廝。

金家二公子金亦禹——

在此處遇到熟人并不稀奇,只因見到金亦禹便忍不住想起了金溶月來,福康安的目光不由多在他身上停留了一刻。

這一眼卻發覺短短時日不見,金亦禹赫然是消瘦了許多,眉眼間也藏著一股濃濃的倦色,整個人充斥著一種難言的低迷之感,竟再不是之前儒雅溫和,談笑風生的公子哥模樣。

福康安雖覺奇怪,但也并未多上心,只是恰巧聽到金亦禹邊往堂內走,邊向引路的伙計詢問了一句:“人可已到了?”

伙計笑著答道:“也是剛到,同金二公子您不過是前后腳的功夫而已,這會兒應是剛在樓上坐下。”

金亦禹便點了點頭,帶著小廝上了二樓去。

福康安皺了皺眉頭,下意識地跟了上去。

方才那伙計言與金亦禹約好之人不過前腳剛到,難不成他約的人竟是馮霽雯?

懷揣著反正馮霽雯必是往二樓去了,全當是探路了的想法,福康安來到樓上,見得金亦禹進了其中一間包廂之后,便跟伙計指了一間相鄰的,裝模作樣地要了壺茶水,一碟花生一碟瓜子兒,便支起耳朵干起了窺聽的勾當來。

狀元樓中接待的多為達官顯貴,包廂與包廂之間,置有雙層隔層,防的便是說話之時互擾或是談話內容外泄,可如此防的也不過只是普通人罷了,如福康安這般自幼習武,聽覺格外靈敏之人,若要有心細聽,亦能聽個十之。

福康安剛凝了神,就聽得隔壁傳來了說話的聲音。

“許久不見了。”

“說來確有近兩月之久了。”

“今日約我來此,倒不像是特地請我吃茶來了。”

“嗯,不全是。”

福康安皺起了眉。

這分明是兩個男子的聲音。

其中一位無疑是金亦禹,而另一位他聽著也不陌生,似乎是劉家公子劉鐶之。

這兩人交好已久,相約于此也無甚奇怪的。

福康安無意再多聽,當即起了身就要出去。

可卻于此時,忽聽得了一句令他不覺停下了動作的話——

“你我相交相知多年,出于此,有一件事我不得不事先過問你幾句。”劉鐶之直言道:“近來我父親在暗查當年長姐自縊背后的隱情,似是查到了金二小姐頭上。”

福康安大為皺眉。

劉家小姐劉亭之?

那個因在香山別苑與人私通被撞破,不久之后在家中自縊的才女劉亭之……

此事同金二小姐會有何干連?

金亦禹并未應答,亦不知此時表情如何。

只是默然了良久,復才開口道:“此事,我并不知情。”

片刻之后,又道:“但劉家既能查到月兒頭上來,想必也非空穴來風——”

福康安又皺了皺眉。

作為兄長,金亦禹焉能說出這番話來?

福康安已非是之前那個處處為金溶月感到委屈的癡情郎,而只是單純地對金亦禹毫不回護的態度感到驚異。

然后又聽金亦禹接著說道:“劉小姐才學不凡,數年前在京中稱得上是驚才絕艷的人物,遠非是月兒足以相提并論的。”

雖未再往深處說,但話中之意不言而喻。

“這世間做下的錯事遲早都是要還的。”金亦禹苦澀而無奈地苦笑一聲,道:“是非曲直我尚且分得清楚,劉家若來日當真查到了什么,你亦無需顧忌你我之間的情誼。”

余下的話,福康安再沒去聽了。

他坐在原處,想到往日種種,內心深處忽然升起一股極濃烈的自嘲之意。

他自以為的情根深種,卻不過是有眼無珠罷了。

真是應了之前額娘曾說過的那句“空長了一雙眼睛,誰好誰壞都瞧不清楚”。

但若說怨恨,倒也談不上。

怪只怪他自己識人不清,甘愿被人利用。

福康安端起手邊尚有些燙的茶水,閉眼一飲而盡,再睜開時,眼中已無了半點起伏。

他站起身,欲再去尋馮霽雯。

可尚且來不及抬腳離去,又隱隱聽著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雖極模糊,他卻也辨得出正是馮霽雯的聲音無疑……

再一凝神仔細聆聽片刻之后,更是確定了。

原來他這間廂房左側坐著的是金亦禹,右側竟就是馮霽雯。

巧了——

看來連老天都有意幫著他‘積德行善’啊。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