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和這兩個小姑娘相處得很愉快,但面對著不知在算計些什么的盧夫人,芳菲總是有些不太自在。
聽芳菲說要回家,惠如跟潔雅都盛情挽留。芳菲又跟她們閑話了幾句,并答應她們盡快回去稟報長輩去閨學讀書的事情。
“好啦好啦,等秦妹妹稟了長輩,便能跟你們一塊去上學了。到時候還不是天天見面?”
盧夫人說了她們兩句,她們才依依不舍的愿放芳菲離開。其實她們這兩個千金小姐見過的女孩子也不算少,多的是想跟她們套交情的。不過惠如潔雅二人都不喜歡那些上趕著討好她們的女孩子,另一些跟她們身份相當的高門貴女又往往個性高傲,驕矜自持。所以二人的閨中密友也不算多。
芳菲既沒有那種寒門姑娘的小家子氣,也不像別的千金小姐那樣嬌滴滴,很對惠如表姐妹兩個的胃口。
謝絕了二人要送她出門的好意,芳菲隨著盧夫人出了二門,準備回家去了。誰知還沒走到大門,就被匆匆趕來的陳大娘子攔了下來。
“夫人,毓昇公子聽說秦姑娘來了,想請她去荷院見上一面呢!”
盧夫人心頭一喜。不枉她磨磨蹭蹭將芳菲留了這么久!殿下總算聽到這秦姑娘來做客的消息了,盧夫人這回請客的目的算是達成了一部分。
他要見她?
芳菲默默跟在陳大娘子身后往朱毓昇暫住的荷院走去。
不知他的腿可是好利索了……應該也不必太擔心,他是貴人不是嗎?會有好大夫給他治傷的。
荷院里有張不大不小的荷塘。若在盛夏,也該是荷葉田田,菡萏花開,不過眼下荷花都已開盡。只剩下一些干枯的荷葉浮在水面上,顯得有些蕭條。
上次芳菲來荷院見朱毓昇,是到他住的正屋去,這回他卻選擇在荷塘上的水榭里見客。
“小丫頭你來啦?”
芳菲一走進水榭,便看見朱毓昇從窗邊椅子上起身跟她打招呼。
“嗯,今兒是盧夫人請我過來做客。公子你的傷好多了吧?”從他站起來的情況看,應該痊愈得差不多了,芳菲感到很高興。
朱毓昇沒回答她的問題,卻說:“說過不要叫我公子了……挺生分的。你這小丫頭也不是那種俗人,何必拘泥太多?”一面又讓芳菲坐下用茶。芳菲鼻端聞到一陣馨香,側頭一看發現屋角小幾上插著一瓶新折的桂花。
“小丫頭,我要走了。”
說話干脆利落是朱毓昇的典型風格,他從來不耐煩繞那么多彎彎道道。
芳菲聽到他要走,沒來由的一陣失落。隨即又笑自己,失落什么呀……
唉,也許是因為,朱毓昇是她來到這個世上以后,唯一能真正放松下來跟他好好聊天的人。
在那個幽黑山洞里的時候,他們忘掉了彼此之間身份的鴻溝。她給他講故事,他對她吐露心中的苦悶……而他的這些心事,連他最要好的兄弟蕭卓,都不曾告知。
朱毓昇告訴芳菲,他明天就要啟程回安宜。
他的老家在安宜?那是安王的藩地,他會是安王的兒子中的一個嗎?
“你還沒好利索就要長途跋涉,小心傷口又被拉扯,”芳菲叮囑他:“千萬別騎馬,你傷的那地方可經不起這么大的折騰。好好在馬車上待著,勤些換藥,知道嗎?……你看著我笑干嘛?”
難道她臉上沾了什么污漬?還是剛才吃東西擦嘴沒擦干凈……呃,他笑得好奇怪。
“你這么說話我就踏實了,”朱毓昇的臉上笑意濃濃,“老氣橫秋,婆婆媽媽。”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命令他把傷口給她看,又替他療傷跟他聊天的時候,就是這種態度——對待個不懂事的孩童似的對他。
上回見她,她的態度就疏離多了,讓朱毓昇心里很是不舒服了一陣子。如今他跟她告別,她便又在無意中流露出了關懷之意……不知為何,他就是很快活,快活得忍不住笑出來。
和這古怪的小丫頭相處的時間極短極短,他的笑容卻比之前十四年加起來的總和還要多一些。
“誰婆婆媽媽……不領情就算了。”
自己嘮叨他幾句他就笑得那么開心,嗯,他絕對是建寧公主那一類的受虐狂。
“領情啊……小丫頭,謝謝你。”
朱毓昇的表情變得很鄭重:“真的謝謝你。”
“呃……也不用這么正式啦,我都沒替你做過什么。反而還生受了你好大一批貴重禮物,真是賺到了。”
“你也請我吃點心了呀,”朱毓昇說:“很好吃。”
芳菲輕笑一聲:“不過是碟桂花糯米藕,你要是想吃,我把做法寫下來給你,你讓下人們給你做好了。”
朱毓昇搖搖頭:“又不是你做的。”
耶?
芳菲聽到這話,不知怎的心跳快了幾拍……這死小孩不知道這么說話會讓人誤會的嗎?又或者人家根本是天真爛漫,沒那個意思,你別自己想歪了……他才十四耶,長得再帥又怎樣,還是個小少年呢……自己也才“十歲”!
朱毓昇看芳菲忽然不接口,猛然醒悟到自己剛才說話孟浪了。
啊……自己在說什么呀!她雖然是個小丫頭,也畢竟是女孩子,自己這說話也太不注意,太輕佻了!
朱毓昇尷尬之極,沒話找話說:“唔,我挺喜歡這座水榭的,在這兒可以看見荷塘景色。”
“呵呵,是呀是呀。”芳菲心想孩子你很尷尬么,姐姐我也尷尬啊……
“呃,可惜時令不對,看不到滿塘荷花。我家里有個大大的荷花池,一到夏天,荷花開得可好了……秋天的荷塘真沒看頭。”他繼續閑扯,閑扯,決定扯得越遠越好。
芳菲看向窗外,說道:“秋天的荷塘沒看頭?也不盡然……古人云,留得枯荷聽雨聲。夏天有夏天的美景,秋天有秋天的趣味。只要用心去體會,時時處處,都是美景。”
她這話,卻是對自己說的。
只要有心,哪里都能找到可供欣賞的美景。無論什么樣的環境,她都有信心生活下去!
朱毓昇聽到芳菲此言,心頭一陣激蕩。
這些天,他正是為了皇帝欲立他為太子的事情煩惱無比。被人半路干掉他當然不愿意,可是如果成功得到皇上和太后的歡心,入主東宮——在王府過慣了閑散日子的自己能夠適應復雜的宮廷生活嗎?
芳菲的話猶如醍醐灌頂將他驚醒過來。
她哪里像個比自己小了好幾歲的黃毛丫頭?朱毓昇想起自己那幾個異母妹妹,面團似的懵懵懂懂,還只會踢毽子玩絨花……她們根本不可能說出這般發人深省的話!
她這么個聰慧到極點的女孩子,身世卻飄零凄涼……要是自己走了,她被人欺負的時候能找誰呢?
不過,既然龔知府夫婦刻意在府衙里招待芳菲,想來是要借著她向自己示好了……他再交代幾句,龔如錚應該會明白該怎么做的。而且,他還有另外的安排——
“你這是做什么?”
看著朱毓昇遞給自己的兩份屋契,芳菲大吃一驚。
“這是正街上的兩間鋪子的屋契,送你了。放心,手續都是齊備的。現在這兩間鋪子都租了出去,你要是照樣租給原來的人也行,想換個租客也沒問題,反正租子少不了。”
這兩間鋪子本來都是他外祖父張學政的產業,聽說他要買鋪子送人,直接就轉手給了他。
不過,買鋪子的主意卻是蕭卓出的。朱毓昇知道自己要離開陽城以后,很是掛心芳菲這小孤女日后的生活——聽說本家都容不下她,把她趕到未來夫家去。萬一以后夫家欺負她,本家哪會給她出頭啊!
蕭卓便提出了很實際的建議——送她一份嫁妝。朱毓昇原來是想送她些田產,被蕭卓給否決了。她一個小女孩怎么跟佃戶打交道啊!有了田地就得去管佃戶,佃戶的播種、收成、家務,地主都得上心。管理起來太麻煩了,很容易就會被她家里的大人借著幫她管田產為由,占了她的田租。
鋪子就不同,直接租出去就能有收入,而且屋契上寫了芳菲的名字就是她的私產。想搶的話,就得過官府這一關。而陽城官府最大的官知府大人,眼下還得討好著芳菲呢……
聽朱毓昇跟她說了送鋪子的緣由,芳菲的心里說不出什么滋味。歡喜?有的。忐忑?不少。收還是不收,她很難做出決定……
她當然知道有了這兩間鋪子意味著什么,這意味著她可以有自己的合法收入,可以少看很多很多的臉色。但平白收下這樣的重禮,絕不符合自己一貫的行事作風。不是自己努力掙來的產業,拿在手里她根本不能心安!
“我不要。”
她一伸手把屋契推回朱毓昇面前。
“毓昇哥哥,我真的很謝謝你……可我不能收下這么貴重的禮物。”
(最后芳菲會收下毓昇哥哥的禮物嗎?嘿嘿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