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寒這些日子心情平復了許多。
盡管喪父之痛并未稍減,但他起碼能和以前一般如常進食就寢,這讓陸家的管家夫婦莫大叔夫妻倆安慰不少。
但莫大叔和妻子私下里也在犯嘀咕,少爺這才十四歲,哪是個能當家的年紀?肯定還是得二老爺來管著。可看他們是陸家用老了的下人,知道二老爺陸月思實在不是個好長輩,不禁為陸寒未來的生活感到有些擔憂。
這些天里,陸月名幾乎天天都要到陸家來,說是來看看侄子,其實就是旁敲側擊大哥留下的產業。
濟世堂實際上已經成了他的天下了,他當時還假惺惺的對陸寒說:“侄兒,你年紀幼小,又沒有行醫經驗。這醫館叔父就先替你管起來如何?當然,醫館的入賬叔父也都替你存著呢,等你娶媳婦了就一股腦兒的全交還與你,叔父一文不要!”
陸寒默默的聽陸月思說完,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定定地看著陸月思的眼睛一言不發。
陸月思以為侄兒是個黃口孺子好糊弄的,誰知他竟會用玩味的表情盯著自己看,不由得心里發虛。面上更做出些與他往日不同的和藹神色來,問道:“侄兒,你倒是說句話呀?”
陸寒突然輕笑了一聲,用一種古怪的語調說了句:“叔父真是個有心人,如此就偏勞叔父了。”
“哦,沒有沒有,一點也不勞累。”
陸月思見陸寒終于松了口,心下大定,也不去計較陸寒的奇怪態度了。
但是田莊地契,陸寒卻不肯拿出來。
陸月思來了好些天,每天在問候了侄子的衣食住行之后,總要把話題引到田莊上,都被陸寒用這個那個的話題引了開去。
想不到這個侄子這么滑頭!
陸月思每天回到家中都要被方氏追問有沒有拿到田契和賬本,得知次次都是無功而返之后,方氏都會破口大罵陸月思是“沒用的東西”!
“你也太軟了!拿出個長輩的模樣來,好好壓他幾句才是,跟他做什么水磨功夫!”
陸月思不滿妻子的責罵,反駁道:“我這不是怕把他逼急了,他跑到岳家去求援么!沒見識的潑婦!”
為這,陸月思夫妻倆沒少打架。
不過自從王良材到訪之后,陸月思的心情明顯大好。
對啊,自己以前怎么就沒想到這個呢……
“少爺,二老爺又來了。”
侍墨來到書房將陸月思到訪的消息向陸寒稟報。陸寒面色一沉,還是不得不邁步走出了書房去見他厭惡不已的這位叔父大人。
陸寒何等聰明,怎會察覺不出叔父在打什么主意?
濟世堂自己是保不住了,陸寒早有覺悟。這本來就是祖父傳下來的基業,只是交到了父親手上罷了。叔父如今要去接管,也是名正言順的,而且他本來就是大夫。
陸寒雖然自覺如今他在醫道上的造詣不會比這個庸才叔父更差,可行醫除了學識之外,資歷也很重要。他只在家中閉門讀書,并沒有替人看過病,當然也就沒有行醫的資格。
濟世堂舍了就舍了吧,但田莊可不能讓他輕易得了去。
陸寒明白自己的處境,太需要這田莊的進賬來維持生活了。一來他年幼無處尋找生計,二來他要守孝三年不能進場科考,三來……三年孝滿后,考科舉和娶媳婦,都是一筆巨大的開銷。這田莊是他安身立命的依靠,怎能讓叔父經手?
陸寒一面思索著這些事情,一面慢慢踱步來到客廳。
他以為陸月思今兒又是來說田莊的事情,想不到陸月思竟是來游說他去秦家退親!
“退親?”
陸寒臉色大變,在他心里早將芳菲當成了他的終生伴侶,他如今所思所想也都是往后如何讓芳菲過上好日子。
叔父卻居然說讓他去退親!
陸月思見陸寒變臉,心里一陣煩躁,這侄子居然還敢給我臉色看?
他耐著性子對陸寒說:“侄兒,你是大哥留下的唯一骨血,叔父我還能害你不成?”
他本以為陸寒聽了此話,好歹會客套的回應一句“當然不會”,誰知陸寒只是嘿嘿冷笑不止,仿佛是在默認了“害他”這話似的。
陸月思更是不爽。
“當年我早對大哥說過,那秦家的女子八字硬,連自家長輩都克光了,叫他慎重考慮這門親事。誰知大哥是仁厚君子,不愿退親,結果你看?你父親母親,都喪命在此女手上!”陸月思當年才沒跟陸月名討論過侄子的親事,不過如今死無對證,隨他胡謅罷了。
陸寒終于忍不住站起來反駁陸月思。
“叔父此言從何說起!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各人命途自有定數,又怎能把這些長輩過世的事情都怪在秦家妹妹身上?她不過是個深閨女子,害過誰來著,叔父還請慎言!”
陸月思被侄兒當面頂撞,也顧不得扮演慈祥長輩了:“我何時不慎言?此話并非從我一人說起,她秦家本家早就說她是少有的煞星,沾上誰就克誰的。我可是不忍心你被她克死,使得大哥一門香火斷絕,才會好言相勸!”
“哦?叔父不忍心侄子被人克死,就忍心看侄子產業全無,身無長物,餓死街頭?”
陸寒被陸月思的無恥氣得發抖,一下子把他們之間的窗戶紙捅開了。
他難道看不出陸月思的真實想法,是怕自己投靠岳家使得他陸月思得不到這點微薄田產嗎!
叔父也太小看他了!
陸寒的話將陸月思震住了。
他沒想到侄子會真的跟自己撕破臉皮。怎么可能呢?十幾年來,在大哥去世前,陸月思見過侄子的次數不會超過兩個巴掌。
陸月思一直以為文弱秀氣的陸寒會是個很好拿捏的軟柿子,如今才知道他這年幼的侄子竟是個綿里藏針的硬棒槌!
芳菲對于陸家叔侄這場激烈的爭吵一無所知,她有自己的煩惱需要解決。
對于秦家下人們之間的流言,芳菲是一清二楚。
無非又是說自己八字硬,克全家之類的。礙于芳菲在府外的交游,秦家人不敢給她什么臉色看,但私底下的傳言也是夠難聽的。
這群養不熟的白眼狼!
他們也不想想,是靠了誰的藥方,才能讓府里安然度過這場時疫?這回秦府可是一個人都沒染病去世,倒沒人說她是救命菩薩了!
對于秦家,芳菲是心灰意冷,只想著如何才能尋機離開此地。
她的閨中密友們,雖然和她交情很好,卻沒人知道她想離開秦家。也難怪,在這個社會里,哪有女子獨自生活的道理?誰能不依附父兄丈夫和家族生活呢?
芳菲一直勸自己融入這個世界,不要特立獨行,不要引人注目,她只想好好的過日子。
但是……在秦家想過個舒心日子,真是很難!
在密友中,和她關系最親近的不是惠如和潔雅兩姐妹,反而是稍后才交往的張端妍。
張端妍喝著芳菲親手遞過來的香茗,細細品味著這茶中悠長的回味,驚喜道:“妹妹又制出新茶了?”
芳菲也給自己滿上一杯,輕嘗一口,問張端妍:“姐姐覺得這茶滋味如何?”
“酸中帶甜,清香爽口,飲完之后舌尖上似乎還有淡淡的清涼感覺。這茶叫什么呀?”
張端妍一飲就上了癮,又倒了一杯拿在手里慢慢品嘗。
“這是三花陳皮茶。用玫瑰、茉莉、陳皮、甘草、金銀花和龍井沖泡,再加入少量冰糖,飲起來自然滋味豐富。”芳菲品味著自己根據腦中資料調配而成的茶飲,覺得自己也該慢慢把事情辦起來了……不知那些園子今年收成如何?
她問起張端妍蕭卓的去向,張端妍說:“下月是我祖父的壽辰,表哥肯定會再來的。你上回說托他辦了事,辦得如何了?”
芳菲笑道:“有些眉目了。”
張端妍忽然又說:“毓昇表哥……”
聽見“毓昇”二字,芳菲心中一緊。
朱毓昇進宮以后,很少有消息傳出來。芳菲從沒主動跟張端妍問起來毓昇的情況,大概張家也不好打聽吧?到底是宮里的事情,外臣亂打聽可是大罪。
只是隱約聽蕭卓提過一兩次,說毓昇很得太后的喜歡。芳菲知道當年有好幾位藩王王子跟毓昇一起進宮,都說是侍奉太后,其實是皇上在培養皇嗣。可幾年過去了,皇上龍體竟又漸漸好起來,這幾個王子被養在宮里不尷不尬的,名不正言不順,處境很是微妙。
不知幸與不幸,皇上始終沒有誕下新的子嗣,所以皇嗣應該還是從毓昇幾人中選出。唉……深宮生涯,步步驚心,他過得可好?
“毓昇表哥出不了宮,不能來賀壽了。只說是托卓表哥送壽禮過來……”張端妍說的是最平常的話,芳菲心里卻是一陣陣的波瀾起伏。
她從張家離開才回到自己的偏院,就有人來報說老祖宗請七小姐過去說話。
芳菲輕輕皺了皺眉,老祖宗突然請自己去說話,又是為了什么事情?
春雨見來稟告的人走在前頭,突然不顧禮數湊到芳菲耳邊說了一句話。
芳菲聽到之后,驚訝得瞪大了眼睛。
秦家想讓她退了陸家的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