競芳菲

第二百七十章:結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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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言情

“我不是怕被纏到這里頭去。”

“而是……我怕是要……主動跳進去了。”

芳菲直愣愣地看著陸寒,過了好久,才覺得一股冷意從腳底慢慢朝上冒起。

她的身子微微顫抖了一下。即使她對朝堂大事再不清楚,也知道陸寒說出這些話,意味著什么。

陸寒沒有再出聲,也不敢與芳菲對視。

“相公……是支持重開海禁的,是吧。”

良久,芳菲才輕輕說了一句。

“……嗯。”

陸寒其實已經不需要回答。他的態度早就表明了他內心的想法。

芳菲咬了咬下唇,想了一想,才問:“相公,能跟我說說,這海禁是從何而起嗎?”

“這個嘛……說來話長了。”

是真的說來話長,畢竟已經是一百多年的事情。

陸寒簡略的說了一些。太祖時,大明水師的實力已經很強勁,也有了很詳盡的海圖,當年排遣了三次大船隊航游四海,真是威懾遠邦,萬國來朝。

“那后來為什么禁了海?”

“表面上的原因,是那三次大航海耗資太大,拖得國庫連年赤字,又因為當年海盜眾多,東南沿海深受其害……”陸寒伸手揉了揉眉心,遲疑了一下,才低聲說:“事實上……這原因也是個忌諱,朝廷上的人輕易不會說起。其實,是和太祖末年,太宗與楚王的奪嫡之爭有關。楚王的余孽還流入大海,太宗怕楚王的子嗣和舊部卷土重來,便下令關閉所有海港,禁絕所有外來船只泊岸。”

“起初,不過是臨時的政策……后來卻又連發多次民間暴,海邊極不太平,太宗之后的明宗也跟著禁海……”

“一代又一代,就這樣成了舊例。當然,東南的世家大族們,也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禁海對他們的走私來說,反而大有好處。這里頭復雜著呢……”

總之,大明自太宗以后的歷任帝皇,都聲稱海禁是“祖宗法度”,不再變動。

戰船被毀,船廠解散,船工后繼無人,曾走在大航海時代前列的大明,就這樣被世界越拋越遠。

芳菲學過世界史,當然知道海上貿易的好處。

她還記得那個被稱為“海上馬車夫”的荷蘭。荷蘭就是在大航海時代發展起來的國家,這個國家一心只往船只航運上發展,擁有著世界上最多的航船,幾乎壟斷了歐洲的海上貿易。世界各地的珍貴貨物都從荷蘭轉運——中國的絲綢、瓷器、茶;挪威的木材;印度的布料;南洋的香料;沙俄的皮草……

荷蘭就從那時起逐漸變得強大。

而芳菲也從平時陸寒說過的一些事情里,知道大明現在各種問題層出不窮,朝廷缺錢缺到了恐怖的地步,非常非常需要開拓財政來源。

朱毓昇想打海上貿易的主意啊……

芳菲正想到這里,便聽得陸寒說道:“今上雄才大略,想來對重開海禁,已經下了決心。但是,將要遇到的困難和阻力,將是非常可怕的……”

可怕。陸寒用到了這樣的詞語。

可是,他還是明明白白的說,他想要主動跳進這件事里頭去。

若是按照一般的常理來說,其實陸寒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的。

他只是一個小小的吏部主事,五品官兒,每天坐在書案前處理地下送上來的各種文件,在六部里跑跑腿。熬到了一定的資歷,只要考察無誤,就可以再升一級。

如果運氣好,在三十五歲的時候,他就可以坐到吏部左侍郎這種位子了。

但這只是一般人的想法……陸寒顯然并不打算這樣按部就班地做大明眾多中層小官僚中的一個。

“這將是一次偉大的改革。”

陸寒深吸一口氣。

若是博成功了,不僅造福萬民,更可以真正展現自己的才干。失敗了,則可能會成為皇帝的棄子,被反對派的重臣們將他打壓下去……也許是發配遠方做一名小官,如同唐代的“八司馬”,宋代的蘇東坡……也許連官身都未必能保住,會被一擼到底,十數年苦讀苦熬一朝盡喪。

“即使后果難測,相公仍想一試,是嗎?”

芳菲懂得陸寒的為難之處在哪里了。

如果他是孑然一身,如何冒險都無所謂的。

他現在如此糾結,就是怕累及家人。

“相公,我明白你的心。”芳菲溫柔地輕拍陸寒的手背,溫言道:“大丈夫生于世上,當成就一番功業。這是正道,我怎會不理解呢?”

“娘子,”陸寒凝重的面色稍有動容,但眉宇之間的憂色卻并未消去:“我怕連累了你們母子……你跟著我,已經吃過太多苦頭了。”

芳菲為他吃過的苦,陸寒都記在心里。無論是多年前的河盜事件,還是會試前他因為涉嫌買字眼下了大獄,更有上一次被卷入科場舞弊中差點不得翻身……芳菲都為他四處奔波,勞心勞力,其中苦楚盡管她從沒對他提起過,他又怎會不明白。

他也一再告誡自己,不要再貿貿然卷進什么禍事里,連累得芳菲為他擔心。

但世間的事情,許多時候就是這樣的難以兩全

自己從什么時候開始變得這樣在乎朝廷上的政事了呢?

陸寒突然想起自己小時候的一些事情。

在十歲之前,他是個被慈母寵在心尖上的孩子。對于什么圣賢書,什么經史義,并沒有太大的興趣。

那時的他更多的興趣是在醫藥上,最大的夢想就是繼承家里的濟世堂,做個醫術超群醫德高尚的好大夫。

父親恨鐵不成鋼,一直逼他讀書,他還不以為然。

后來啊……母親早逝,父親驟亡,他在短短的三年里失去了雙親,變成了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兒。

也就在那個時候,他才下定決心要發奮讀書。為了告慰九泉下的雙親,也為了將來能保護自己心愛的女子……

要說什么濟世安民的理想,那是沒有的。

再后來,他隱居鄉下跟著蘇老先生讀書,被大儒繆天南賞識,成了別人口中的陽城第一少年才子。而后連接拿下縣試府試院試的“小三元”,又中了舉人,考上了進士——

剛剛年滿二十歲的時候,他成了鹿城府學的學政,一個不大不小的官兒。

也就在他穿上官袍,走入鹿城府學的那時起,他才慢慢感覺到,自己身為一名官員的責任。

就是因為對自己身上的責任有了新的認識,想要做出成績來。他大刀闊斧地在鹿城府學鏟除貪腐的蠹蟲,也因此得罪了許多人,被誣陷致罪。

從刑部大牢出來,卻意外地被留在了京城任職。很多人都羨慕他的“好運氣”,他也表現得像是“吃一塹長一智”般,慎言慎行,讓人覺得他是個沒有鋒芒的人。

然而,在吏部任職越久,他的心里,對家國、百姓的責任感,卻越來越強烈。因為進入了六部這樣的核心部門,對這個國家的實際情況有了更深刻的了解,他才知道如今的大明到了多么危急的關頭。

他渴望能夠為百姓做一點事,即使只是一點也好

這是陸寒真實的心情。

但是,他的理想,卻可能要用自己和妻兒的安危去交換……偏偏他又是這樣的深愛著芳菲與這幾個可愛的孩子

陸寒突然感覺腰上一緊,是芳菲伸出兩手圈住了他的腰身。隨即,她的臻首也窩進了他的懷里。

“相公,你盡管放手去做吧。”

她的聲音很輕很輕,語氣卻是無比堅決。

“相公,我們是夫妻。十多年了,你還不了解我嗎?”

陸寒輕撫著芳菲圓潤的肩膀,心中的躁動不安,逐漸被芳菲柔和的話語安撫下來。

“相公啊……夫妻本來就該同進退的。你全心支持我經營生意,難道我就不該支持你了嗎?”

“這件事,你想怎樣做,便怎樣做。借用你方才的話說,只要你覺得可行便好了……”

“即使最后……即使全天下的人都與你為敵,我也還是站在你這邊的。”

她緩慢地吐出這一句又一句的細語,饒是陸寒心志剛強,也忍不住眼角微濕。

芳菲扭了一下身子,換了個更貼緊陸寒的姿勢,依然偎依在他胸前。

“相公,你知道嗎?其實呀……你別看我每天跑來跑去,忙這個忙那個忙得歡實……可是最令我感到滿足的,不是又開了什么鋪子,做成了多少生意,賺了多少銀兩……也不是被外人如何贊揚、夸獎……甚至不是生養了這幾個可愛的孩子。”

“這些在我心里,都比不上——成為你的結發妻子——這才是最讓我感到滿足的事。”

芳菲的每一字每一句,無不打動著陸寒的心扉。直到這最后的一句……

這便是他的結發妻子呀。

他低頭看著芳菲揚起的臉龐,她的雙眼映照出桌上燭臺的火光,像是兩簇小火苗在眼中不停跳動。

燭影搖紅,美人如玉。

陸寒記起數年前成親的那一夜,他挑起了她的紅蓋頭,露出她嬌艷的俏臉。

那是,她眼中似乎也是蕩漾著這樣的光芒。

“芳菲……”

陸寒輕輕捧起芳菲的臉頰,像捧著最珍貴的瓷器一般輕柔與慎重。

芳菲閉上雙眼,感受陸寒溫熱的鼻息噴在自己的臉上,然后……

如同雪花飄落在樹梢,如同月色傾灑在花間,如同泉水流過指尖。他柔軟的薄唇捧上了她的,漸漸由輕而重,從淺酌變成了深嘗。

無需言語,在唇舌交纏間,他們的心已經深深印在了一起。

結發同枕席,黃泉共為友。

所謂夫妻——便當如此吧。

自那夜之后,陸寒也沒再提過海禁的事情。芳菲也很有默契的不再問起。她知道,他已經做出了決定,那么接下來的問題只在于,需要等待合適的時機。

等待合適的時機,把那幾箱太祖海圖拋出去,也把他自己拋出去。

不管朝廷里頭是怎樣的波濤暗涌,但這臘月的京城,各家各戶忙著的還是過年的事情。小戶人家還好,只是籌備年貨罷了,只要家境還過得去的,這年過起來也不算太難。

如今也還沒到老百姓連過年都過不下去的時勢。表面上看起來,京師還是一片繁華,金粉奢靡,絲毫沒有衰敗之相。

而對于大戶人家來說,過年就相當復雜而繁瑣了。準備自家用的年貨不算什么,給各家親戚、熟人送禮,才是大問題。

什么人家該送多少禮,每家家主、主母喜歡什么,都是必須考慮進去的。還得斟酌著與其他送禮的人相比,自己送的禮是多還是少了,少了固然不恭敬,多了又有顯擺露富的嫌疑。同時給幾家送禮,必須又合禮數又不顯出厚此薄彼,最好還能讓每一家都認為送禮的人最重視自己家……

送禮是一門極其高深的學問,幸好芳菲學得不算差。她當家多年,人又極聰明,在這方面做得很妥當,起碼從沒因為這送禮的問題被人在背后說過閑話。

往各家送禮,一般說來,當然是派家里的下人去的。關系好點,或是對方地位高點的,就得派管事級別的人去,以示重視。

但這一天,芳菲卻親自帶著兩個丫頭出門,到靳閣老家送年禮。當然,打的是給端妍送禮的幌子,不至于太過惹眼。

到了靳家,她先去上房拜會江太夫人。

因為端妍的關系,江太夫人與芳菲算是熟識。而且這些年下來,江太夫人對芳菲的印象看法還是很好的,聽人說芳菲來訪,表現得十分高興。

之前芳菲送她的藥枕與護膝都極有效,靳閣老的腰也是用了芳菲送來的護腰才治好了許多。

后來有一次,芳菲無意中聽端妍說江太夫人吃食不太消化,飯后老是積食,便又讓人送了化積食的藥丸過來。江太夫人服用了一段時間,腸胃的老毛病好了許多,為此常在端妍面前夸芳菲有心。

“陸夫人來了”

芳菲才走進江太夫人的院子,便有人殷勤地給她打起門簾請她進去。

可不是什么人家的女眷都會有這等待遇的……

(繼續四千字一更送上,沒有第二更了,晚安。會多寫一些陸寒與芳菲之間的互動的……努力,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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