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那日,宮里的旨意總算下來了。
果然和端妍說的一樣,皇后娘娘邀請京中所有的宗室、勛爵、官員女眷們正月十五那日入宮赴宴,當無誥命者不在此列。而當大家聽說要帶著未婚的姑娘們一起入宮時,整個京城頓時沸騰了……
所有的綢緞莊、裁縫鋪、金銀樓都被各家女眷們擠爆了頭。
宮宴啊!
對于許多人而言,也許就是一輩子一次的事情。能不讓人激動么?更何況,“選秀”的消息一出,那些想把女兒塞進后宮的人家就更加興奮了。即使他們平時再節儉、再吝嗇,這時也拿出了最大的魄力,毫不猶豫的把家里的余錢都往女兒的身上砸。
而那些本來就門庭高貴的宗室與勛爵女眷們,雖然不缺衣裳首飾,可也鼓足了勁兒要在宮宴上出出風頭,來個艷壓群芳。因此,她們對于縫制新衣和打新首飾也并不含糊,只選貴的,不買對的……
只看這京城里的一片繁榮,根本就難以想象,大明的財庫里頭根本沒多少銀兩……朝廷窮,豪門富,怪不得朱毓昇要想法子給朝廷撈錢了。
過年前,芳菲就接到了宮里派人送來的宮宴請帖。連春雨這跟著芳菲見多了世面的,都忍不住一陣激動。夫人要進宮了呢!
而被確定下來一起跟著芳菲進宮的碧青、碧桃兩個更是歡喜得不行,為這,她們分別還得了芳菲賞的兩套新衣,還有各自的一套銀頭面。別的丫頭們都羨慕壞了,纏著碧青碧桃兩個,要她們到那天仔仔細細把皇宮里的情形看個清楚,回來好跟她們說說。
芳菲見丫鬟們興奮的樣子,只覺得好笑。
是呢,皇宮對于這年代的人們來說,是無上神秘的存在,有機會能進去當然會讓她們歡欣雀躍。
但對芳菲來說,皇宮……那是上輩子花點小錢就能直接走進去旅游的地方,里頭全是熙熙攘攘的游客,毫無神秘感可言。
即使是這輩子,她也是在皇宮里住過的。還好死不死的遇上了宮變,真是太有“運氣”了。
總之,芳菲對于能夠進宮赴宴這件在別人看起來很體面的事,完全不起勁。看在下人們眼里,只覺得“不愧是夫人,不像我們這樣沒見過世面大驚小怪”。她們卻不知道,芳菲還想著要是能推了這宮宴就好了呢。
也不知道那天會不會遇到朱毓昇,她真是不太敢面對他。
不過,這么盛大的宴會,真要無故推掉宮里的邀約,會不會上皇后的黑名單啊……算了,到那天老老實實呆著,埋頭吃東西好了,盡量裝透明吧……
為此,芳菲是根本沒打算要做新衣,打新首飾。
碧青有天替芳菲整理過年時要見客穿的衣裳,特地問芳菲準備留哪一套入宮赴宴。芳菲隨意朝平攤在床上的那些衣裙看了幾眼,指了一套杏色的讓碧青收起來,惹得碧青忍不住出聲提醒她:“夫人……這是不是太素凈了點?”
杏色偏淡,一般人穿著也不好看,只有芳菲這種膚色透白的美人才襯得出。不過這套衣裳沒什么繡花與裝飾,太過簡單了……穿到宮里去,是不是太失禮了?也讓人小看了陸家。
碧青婉轉地說出了自己的看法。芳菲也不是那種一意孤行的,想了想覺得碧青說得有理,過分的低調有時反而引人注目啊。
“嗯,那就換一套。今年新作的那身茜紅的冬衣不是還沒上身么?就穿它了。”
料想那天肯定人人穿著花團錦簇的,她還是別玩什么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格調了,索性把自己裝成一片葉子混入樹林之中,這樣比較保險。
碧青這丫頭,還真是有點大丫頭的樣子了。以前在芳菲面前,她是排在碧荷下頭的,碧荷嫁人了才到她升上來。
芳菲以前一直覺得碧青忠誠有余,精明不足,怕是難當重任。現在看來,碧青還是可堪造就的,起碼能夠在善盡職守的基礎上,對主人提出自己的意見與看法……算是有進步了。
現在芳菲手里能用的人,比起幾年前,稍微多了一些。管事里有涂七和陸硯,都是挺周全的人。另外有跟著她最久的春雨替她籠絡著涂七,還有碧荷替她鞭策著陸硯,這兩對夫妻幫著她把這家內外操持得不錯。
說起來,碧青都要十八了……唉,才調教好用得順手點兒,又要把人給嫁出去了。真煩惱啊……
這煩惱也不過是像清晨時分,荷葉上的露珠兒一般,一滾動就過去了,并沒讓芳菲真正放在心上。
作為陸家的當家主母,她要忙的事情多著呢。越是靠近過年,要料理的瑣事就越多,饒是有幾個得力臂助幫忙,芳菲還是累得夠嗆。碧荷又快生產了,芳菲哪里肯讓她出來做事,吩咐陸硯讓小丫頭盯緊了她,只準她在家里休養。
過年前的最后兩天,芳菲才算閑了下來。
各種事情都忙得差不多了,該送年禮的也都送了。剩下這兩天,就是各家忙活自家過年了……陸家人口少,反而成了優勢,不需要芳菲顧及太多。
“夫人,前院來了客人。”
正當芳菲以為自己總算能歇歇的時候,卻聽小雙來報說家里來客人了。
“客人?是女客?”
芳菲真有些驚訝,后天就是除夕了,除了親戚之外,還會有人上門拜訪?
小雙稟報芳菲說——接待客人的丫頭傳話說,來者是位年輕的小姐,聽口音不像京都人士。芳菲疑惑地從小雙手里把來人的拜帖接過來一看,忍不住“嚯”地站了起來。
她也不讓人替她再更衣整裝,就穿著家常的衣裙走了出去。一屋子的丫頭都呆住了,夫人這樣反應,難道來的那位小姐大有來頭?
碧青第一個反應過來,連忙抓了一件大披風就趕出去給芳菲披上,怕芳菲冷著了。碧桃也趕緊抓起芳菲放在炕上的手爐跟了出來。
芳菲顧不得系上披風帶子,一手把披風前襟拉緊,一手接過碧桃送來的手爐,腳下可沒半點停下來的意思。
原來是她……她竟然來了京城!
院子里掃雪做事的下人們都停了下來,看著這難得一見的情景。素來穩重的夫人飛快地往外院走去,碧青碧桃小雙幾個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面,一行人看著行色匆匆,像是要趕著去做什么大事似的。
“這位小姐到底是哪位啊……”
人人心里都在猜測著,這到底是哪路神仙。
芳菲一路踩著亂瓊碎玉,匆忙趕到了外院小花廳,剛剛踏進廳里,便聽得一聲充滿了驚喜的嬌呼:“芳菲姐姐!”
一個身形窈窕的白衣少女,亭亭玉立地站在小花廳之中,笑語盈盈,渾身散發出青春的氣息。
“明媗!”
芳菲想不到幾年不見,當年的小丫頭,已經長得這么大了。
來者正是芳菲當年在西南道鹿城時結識的小友,蔡家的七小姐蔡明媗。
當時陸寒任職鹿城府學學政,明媗的父親是鹿城下屬縣城的同知。明媗被開水燙傷,毀容幾乎已成定局,是芳菲極力將她治好的。
“來,快讓我看看,你這孩子都長得比我還高了!”
芳菲與明媗相處的時間并不算長,但在芳菲心里,卻是將明媗當成小妹妹來看待的。明媗同樣敬愛著芳菲,倆人在鹿城時好得不得了。
當日芳菲倉促之下離開鹿城,遠赴京城為丈夫脫難而奔波,從此竟沒有再回過西南。自然,也沒能與明媗正式道別。
沒想到一別數年,明媗卻在京城出現了,真是世事難料!
“姐姐,人家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明媗嘟起嘴兒撒嬌,這下子看起來反而露出了些稚氣。芳菲算算日子,她剛懷柳兒的時候,明媗已經十歲了。現在柳兒四歲……
“好好好,你不是小孩子了。今年就要及笄了吧?”
明媗笑嘻嘻地說:“已經行過及笄禮啦!”
芳菲很明白小孩子這種“拼命否定自己是個孩子,想要別人把自己當成大人來看待”的心理。她拉著明媗在椅子上坐下,笑著說:“是呢,我們明媗是大姑娘了!不知不覺,姐姐都要老了。”
“哪有!姐姐永遠不會老的。”
“看,才說你不是孩子,又說孩子話了。”芳菲呵呵笑道:“哪里有不會老的人?神仙么?”
“在我心里,姐姐就是仙女。”明媗很認真的說:“若是沒有遇到姐姐,明媗早就不是現在的明媗了。爹娘常說,芳菲姐姐是明媗的大恩人,明媗可是記著姐姐對我的大恩呢。”
她這話也不算夸張。那時候如果沒有芳菲幫她治療,她的臉和脖子肯定會留下永久性的疤痕的了。
聽她這么一說,芳菲像是記起了什么似的,忙朝明媗臉上原來有傷口的地方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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