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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言情
番外(四)小人物的幸福,之二
炎夏,京郊陸家別院。
碧青提著一個紅漆填彩食盒從內院出來,拐到別院一角的大廚房里。
大廚房里煙火繚繞,幾個廚娘仆婦正在大灶菜案前忙碌著。擇菜的擇菜,炒鍋的炒鍋,各種吵雜聲音糅合在一起,真震得碧青耳朵生疼。
“王大娘王大娘”
她對站在廚房門口監督廚娘們做事的一個管家婆子喊了一聲。
那四十歲左右的婆子穿戴得較為齊整,頭上也插著一支鍍金銀釵,看起來比里頭忙活的下人們體面些。
她是管著廚房的王婆子,丈夫在莊上也是個不大不小的管事,夫妻倆平時在別院里頭雖然不是頂大,也算說得上話。
“哎喲,碧青姑娘怎么過來了?仔細被這兒的油煙熏著。”
王婆子帶著一絲討好的走過來,順手就接過了碧青手里的食盒。
碧青微微一笑:“沒事,我哪有那么嬌氣。夫人讓我先來取大少爺的飯,說大少爺已經餓了。”
王婆子忙不迭奉承碧青:“姑娘讓個小丫頭過來說聲就好了,怎么好勞動你親自到這兒來催……我這就給你取去。”
碧青是夫人身邊得力的大丫鬟,這院里的仆人誰不知道?夫人又是最和氣最念舊的,服侍過她的大丫鬟們現在都是陸家得臉的管事娘子。
一個春雨,嫁給了大管家涂七,現在管著陸家大宅的一切內務,內總管當得穩穩的。一個碧荷,嫁的是管事陸硯,夫妻倆替夫人打理鋪子里的生意,比鋪子里的大掌柜們還體面。而且,這兩個丫頭出嫁的時候,夫人還給陪了厚厚的嫁妝,真像嫁妹妹似的。
這怎能不讓人眼紅呢?眼下碧青已經到了要出嫁的年紀,許多陸家的奴仆都在打她的主意。
小人物也有自己的算盤,并且都打得賊精。這碧青姑娘相貌中上,性情敦厚,又得夫人青眼,誰家娶了她肯定都錯不了。
王婆子屁顛屁顛的捧著食盒出來,雙手呈到碧青面前:“碧青姑娘,大少爺的飯菜好了。”
碧青輕輕點了點頭,就要轉身離開。那王婆子卻纏著她說些村話,繞著彎兒把話題往她那個跟著老子在莊上做活的兒子身上扯。
“我那大郎,別的不說,力氣可是大得很,他爹抬不動的石轱轆,他一口氣能一手提起一個……做活最是用心……”
碧青一直含笑聽著,沒有絲毫回應。等王婆子換氣的時候,她才說:“王大娘你忙吧,我趁著這飯菜沒涼趕緊給大少爺送去,他可是餓得狠了。”
她打出大少爺的牌子來,王婆子哪里還敢再纏她,便只得眼睜睜看著她去了。
“王大姐,你啊……”
王婆子剛才的行事正落在和她來往比較密切的閔婆子眼里。這閔婆子是管別院里頭的各色器皿庫房的,平時閑的很,最愛到各院串門。
她閑極無聊,常常打聽各種小道消息。這回主人到鄉下來暫住,更是讓她的八卦細胞爆發起來,一天到晚跟人打聽東家的新聞。
她神秘兮兮的靠近王婆子說:“你這算盤怕是成不了啦。這碧青姑娘,怕是看不上你家大郎呢。”
王婆子平日和閔婆子很熟,也沒那么多客套的,只說:“我家大郎比碧青姑娘大個半歲,正是年歲相當,而且大郎這孩子老實得很,你也不是不知道。只要我老婆子拉下臉去求求夫人,夫人未必就不給我這個面子。”
“得了吧,你在夫人面前有什么體面”閔婆子嗤笑一聲:“咱們和夫人才見過幾回?攏共也沒跟夫人辦過多久的事,她肯不肯見你還是二話呢。不過啊,老姐姐,我不是說你家大郎不好,而是……我聽說……”
她湊近王婆子的耳邊:“聽說,夫人是想給碧青姑娘開了臉,放在老爺房里呢。”
“啥?”
王婆子一下子懵住了,這么說,碧青姑娘將來是要當姨娘的?
她一想又不對:“咱們老爺從來不收什么通房妾室的,這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會突然破了例?”
閔婆子“切”地笑了聲,壓低聲音說:“以前不收,不代表以后就不收啊。之前那春雨碧荷這兩位,聽說一個是年紀大了些,一個是長得太好了,夫人都不好往老爺房里送。這碧青姑娘過了十八歲,夫人還沒給她婚配……說起來,碧青姑娘長得又不如那兩位,脾氣也好,聽說大戶人家最愛找這樣的姑娘當屋里人了……”
碧青提著食盒往內院走,并沒有聽到八婆們瞎編的閑話。
她年中就已經過了十八歲。一般說來,十八歲的丫鬟,就該由主家來配人了。不過這也不是硬性規定,許多人家因為丫鬟用得熟手,一時找不到合適的人來替代,或是別的原因,也會晚一兩年才把丫鬟放出去。
像春雨,足足在芳菲屋里長得二十二歲才出嫁。這是因為芳菲自己都晚婚,連帶著就耽擱了她,但是當時還在綢緞莊里當學徒的涂七可是一直癡心的等待著她的。
“咱們要是能嫁一個像涂大哥那樣的夫君就好了。”
平時閑聊的時候,口無遮攔的碧桃就曾經這樣說過。私底下,她們兩個會叫涂七涂大哥,而不是涂管家。這自然是由于她們和春雨碧荷一起從陽城過來的緣故。
她們是底層小人物,絕不敢奢想嫁給老爺那樣的達官貴人。在她們目光所及的世界里,涂七就是完美夫君的典范。癡情,專一,有擔當,疼妻子,又有出息……多好
雖然陸硯也是不錯的男人,但是和穩重的涂七一比,他未免就顯得遜色許多。
十七歲的碧桃,都開始幻想自己未來的夫君了,碧青怎么可能不去想呢?
十八歲生日那天,夫人曾將她叫到面前,親口對她說:“碧青,你現在是個大姑娘了。女大不中留,我始終是要把你嫁出去的……這家里,你看哪個更好些?若是你有了意中人,直接跟我開口便是,我一定不會將你胡亂配人的。”
碧青固然知道夫人是一番好意。幾年的主仆下來,也值得這個情分,可她只是絞著雙手一個勁兒的搖頭搖頭搖頭,直說自己不想嫁人,根本沒有看中哪個。
她也沒有說謊。
陸家現在大大小小的下人也有幾十口了。適齡的男仆也有不少,甚至也有些護院還未成婚的……可碧青根本就不覺得哪個特別順眼。
碧桃有時會偷偷問她:“哎,碧青姐,你覺得什么樣的男人順眼些啊?”
她們不會說什么喜歡不喜歡,更不會說“愛”這個詞。說“順眼”,都已經是女兒家的極限了。
碧青自己都不知道。她比較親近的男性……爹爹,叔叔,阿哥,弟弟……都在當年那場陽城大地震中死去了。
如果非要說的話,或許是……像阿爹那樣的男人吧。
她的阿爹生前是個篾匠,有一雙非常靈巧的雙手。在編竹篾框子之余,會用剩下的廢料給她和哥哥、弟弟編些蟈蟈、蛐蛐、蝴蝶、蜜蜂之類的小玩意。他是很疼他們的……
碧青永遠記得,大地震的前一天,阿爹還給她編過一個栩栩如生的小兔子。她把那個小兔子放在床頭,看著它睡覺,心里滿滿的都是歡喜。
那個小兔子,和阿爹一起埋在那堆瓦礫之下了。已經化成塵埃了吧……
碧青將傷感拋到腦后,趕緊將飯菜帶到主屋里交給柳兒的奶娘讓她喂飯。芳菲見她從廚房回來,順口對她說:“碧青,待會你吃了午飯,替我到村上去跟管事的要幾盆開得漂亮些的茉莉。蕭家小姐屋里的花不好,得換一盆。”
這事本來也不必專門讓碧青去做,但是碧青在芳菲的培養下對鑒賞花卉已經有了些心得,芳菲還是信得過她一些。
碧青伺候芳菲和陸寒用了飯,才和碧桃回屋自己吃了。飯后,碧青向幾個小的交代了些事情,便到外院跟一個管事說明了情況,讓那管事帶自己去選花。
那管事當然不敢怠慢,帶著她就出了門。
碧青跟在管事身后,走在陳家村花田邊的小徑上,嗅著陽光下四溢的花香,心情漸漸舒暢了些。
“別人家買地種糧食,咱家卻是買花田,還是夫人風雅。”碧青一邊想著一邊走,卻冷不防和從另一條小路上匆匆拐出的一個人撞了個滿懷。
“哎喲”
碧青的額角撞在那人的肩膀上,只覺得那人硬邦邦的就跟塊鐵板一樣。
走在前頭的管事聽到碧青呼叫,趕緊轉過來,大呼小叫:“碧青姑娘,你怎么了?”
“沒事……”
碧青揉著發疼的額角,往后退了幾步,和那人拉開了一定的距離。就算是丫鬟也要守禮的,男女授受不親,能遠著點還是遠著點好。
這時她才看清和她相撞的是個穿著尋常竹布衣裳的年輕男子,看模樣像是個做工的人。曬得黑黑的臉上五官倒不難看,一雙眼睛黑白分明還有幾分神采。
“對不住對不住,我走得太快了……”
那人沒想到自己會撞到個嬌怯怯的姑娘,一時手腳都不知該往哪兒擺了。
他見碧青身上的衣裳明顯是好料子,頭上珠釵耳下玉墜一樣不少,揉著額角的手上一串細纏絲金鐲子閃得他眼花。他聯想起最近主家老爺夫人到鄉下來住的事情,以為這位是主家的親戚小姐,趕緊彎下身子來鞠躬請罪:“這位小姐,我委實不是故意的,請小姐原諒”
碧青聽這人說話又是“小姐”,又是“我”的,知道他錯認了自己的身份,而且……這人也不是在陸家別院當差的。但凡是個當過差的,當然知道對著主子要自稱“奴婢”、“小人”,哪能“我啊你啊”的胡說。
“陳宏,你慌什么。這是夫人身邊的碧青姑娘,別亂喊。”
那管事趕緊糾正他。
碧青不想在這兒耽擱太久,便不去理那莽漢,只對管事說:“咱們辦事去吧,別在外頭拖太久。”
誰知道那管事卻說:“碧青姑娘,咱們就是要去找這陳宏……”
碧青和陳宏同時愣了一下。
碧青的心頭旋即閃過一抹不悅。她是跟著管事到莊子上來找專種茉莉的花匠的,居然就在這里“撞”上了。
這么莽撞的人,能種出什么好花來啊?她可是最清楚,種花是一件多么需要耐心、細心的事情了。
花兒是最嬌嫩不過的。只要溫度、土壤、風雨稍微有些不妥,立刻就會反映出來。所以能把花種好的名花匠,其實真是不太多……很多人家種花的手藝都是家傳的,甚至是傳男不傳女,為的就是保住這一手吃飯的手藝。
但是人家管事都說要找這陳宏了,她也沒有攔著的道理。如果換了牙尖嘴利的碧桃,或許就會嚷嚷一句:“就憑他?”
但碧青什么都沒說,只是略略點頭,以眼神示意管事跟陳宏交代事情。
她跟在芳菲身邊很久了,不要說見過多少富貴人家的排場,就是皇宮都去過的,這一指示自然而然就有一種內在的氣勢透了出來。
那管事趕忙跟花匠陳宏說夫人派這位碧青姑娘親自到這莊子上來挑花兒。陳宏一聽到是挑花兒的,也不那么拘謹了,便放大了膽子抬眼看了看碧青:“不知夫人是要挑什么樣兒的茉莉?”
碧青也不啰嗦,直說:“自然是要含苞待放的,上次送來的那幾盆紫玉茉莉就還不錯。”
“哦,前幾天送進去的那一批?那也是我種的。”陳宏聽到夸獎,忍不住臉上掛了笑。
碧青又有些詫異的看了他一眼。那批紫玉茉莉送進來的時候,夫人喜歡得很。不過那時蕭家小姐還沒來,所以沒給蕭小姐屋里送花……居然是這人種的?
想來他也不敢在管事面前吹牛,那應該是真的了。
等到碧青看到陳宏種的滿滿一園子茉莉,不禁驚嘆一聲:“種的真好”
她輕提裙擺,走到一排排的花盆中間細細端詳著。而那陳宏自從進了這花園,就跟換了個人似的,滔滔不絕跟碧青說起花經來。
“這是碧玉茉莉,那邊的是紫玉茉莉……不過這一批都沒長花苞,還得等些日子……那邊的是白茉莉,就是最常見的那種……”
陳宏從茉莉的種類說到花兒的栽種、養護、花期,雖然都只是簡單幾句,但碧青還是可以聽出他對這份工作的熱忱,那種發自內心的熱愛是騙不了人的。
她對陳宏的印象慢慢好了一點,畢竟專注于工作的人都是值得尊重的嘛。
“那我該挑哪幾盆?”
碧青看得眼睛都花了。
陳宏從花架子上取下兩盆來。
“這盆,還有這盆,都是明天就能開花了……只怕今晚就能開。花骨朵飽滿著呢,分布得也均勻,開起來好看。”
碧青看著他說:“你眼睛這么毒,能看準花期?”
陳宏又撓撓頭,憨憨的笑了笑:“這也沒什么嘛。我家祖祖輩輩都是花匠,我從小跟著爹娘種花,總不至于這點眼里都沒有。”
碧青“嗯”了一聲,對陳宏說:“那就選這幾盆吧。你把花盆擦干凈,回頭給送過來。”
她交代了這事,便不想再逗留下去,畢竟夫人那兒還有許多差事要做呢。剛剛想離開花園,她卻一眼瞥見放在花架子旁邊的幾個小東西。
“這是什么?”
她好奇的走過去,伸手將那小東西拿了起來。原來是花枝編的小鳥啊,看著還挺有趣的。
“這是我沒事干的時候編著玩的……”陳宏有些不好意思。
“嗯,手很巧啊。”碧青笑得比方才更隨和了些。
“哦,姑娘要是喜歡就拿去吧,反正又不是什么值錢東西。”
那管事在一邊聽著就跳出來了:“你這人怎么說話的什么值錢不值錢的,碧青姑娘是見過大世面的,哪會貪圖你這點東西。什么玩意”說罷,他還諂媚的對著碧青笑了笑,自以為這幾句話能討得了碧青的好。
碧青卻只是微皺了皺鼻子,沒接他的話,讓他討了好大一個沒趣。
陳宏正赧然站在一旁不知該說些什么,深恨自己這張笨嘴。碧青卻說:“我覺得很好玩啊,既然你要送我,我就拿走了。”
陳宏很是高興,覺得人家碧青姑娘才沒有管事你說的那么勢利眼呢。他索性走到角落里有又拿出一個小玩意來——
“碧青姑娘,我還編了只小兔子,你看看可好?一并送你吧。”
小兔子啊……
碧青的表情一下子復雜起來。她接過那只樹枝編的小兔子,抬頭看了看陳宏,展顏一笑:“嗯,謝謝你……”
這花匠真有意思呢,碧青想。
(嗯,書在逐漸收尾了,所以各個人物線要慢慢收起來了……咳咳,碧青是個好姑娘啊。當然,也不可能完全交代每一個人的結局,但是大致上都會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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