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競芳菲
皇城,紫寧宮。
秦皇后坐在正殿中與幾個宮里的女官說話,聽她們稟報一些宮里近來需要處理的事情。
如今的秦皇后,倒沒有像初入宮那幾年一樣,動輒盛裝嚴飾,打扮得一絲不茍。她只是穿著普通的宮裝常服,梳著高高的特髻,插了一套鎏金挖銀鑲百寶的首飾。雖然和樸素什么的扯不上邊,可也沒有剛當上皇后時那么在意外表了。
那時她表面上看起來端著高高在上的皇后架子,其實心虛得不行,只有靠外在的華飾來增加自己的威嚴。這種做法,其實并不奇怪,許多一朝得志的寒家子女都會如此。
就像暴發戶突然有了萬貫家財,就在兩手十指上戴滿金戒指到處炫耀一樣。越是如此,越是顯出自己的底蘊不足。
但是,即使是暴發戶,有錢的時日久了,底氣慢慢足了,也不會一直都擺出這種惹笑的款兒來。
秦皇后當了幾年皇后,尤其是最近張李二妃相繼去世后,她在后、宮的權威日益上升,漸漸的心態也有了一些改變。
如果用芳菲的話來說,那就是——秦皇后終于找到做皇后的感覺了……
“皇上下的旨意……”
秦皇后接過一個女官遞上來的名單看了看:“讓這幾家的孩子入宮陪太子讀書?”
那女官稟道:“是的,娘娘,現在那幾家都接了旨,也派人過來謝恩了。”
“陸懋卿。”
秦皇后輕輕讀出這個名字,從記憶中尋找這個孩子的形象。
時間并不久遠,她很快就記起了那個比一般孩子要強壯得多的小男孩。當時看起來,就比自己的昶兒大了一圈不止。只是年長幾個月……
看來皇上對這陸寒,是真的要重用了。看看其他幾個被選中的伴讀,一是靳閣老的孫子、皇帝親表妹張端妍的獨子靳傳,一是恒國公家的三字朱颯,另外的也都是皇家子弟。
只有這陸懋卿身份特別……特別低一些,和其他人相比的話。
“母后。”
秦皇后聽到這聲音,情不自禁露出衷心的笑意。女官們知趣地退到一邊,一齊向從殿門外走進來的那小小少年行禮。
“叩見太子殿下”
太子朱昶手里拿著一卷翻得有些起邊的經卷,快步走到秦皇后身邊。秦皇后一把將兒子攬到懷里,心疼的說:“怎么還拿著書本?母后叫你過來說說話,你也不忘拿書,別太勞累了。”
說罷,她又瞪了跟著太子的兩個宮女一眼:“你們怎么服侍太子的?也不好好勸太子多多休息。”
“奴婢知罪。”兩個宮女被秦皇后一瞪,忙齊刷刷跪下請罪。
“母后,別怪她們了。是今天先生講的書,昶兒還沒背完,所以才會把書本帶著。”
“母后知道你懂事。”
秦皇后愛憐地輕撫著兒子的小臉。
這是她真真正正的心頭肉,命根子。看到他,她的心才有了安全感——當然秦皇后不知道安全感這個詞,但是意思是不錯的。
“母后,昶兒是太子,這是應當的。陸先生今天還夸昶兒了呢。”朱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哦?陸先生怎么夸你的呀?”
秦皇后溫和地問。
她這個兒子,幾個先生里就是特別親近那陸寒。能讓皇上看重的人,應該也差不到哪里去吧。
“陸先生夸昶兒比以前更用功了,嘻嘻。”朱昶又笑了笑,說:“陸先生還說,讓昶兒多練些五禽戲、八段錦之類的,強健下身子。母后,您選幾個小黃門去跟侍衛們學了,讓他們回來教我好么?”
“好。”
秦皇后一口答應下來。
兒子比以前更懂事,更用功,秦皇后又是欣慰又是心酸。朱昶靠在母親懷里,用依然稚氣的聲音說——
“母后,昶兒一定會努力當個合格的太子。”
“嗯嗯,昶兒最乖了。”
秦皇后高興得想哭,只是人多,她才生生把感傷憋在了心里。
兒子為什么突然開了竅懂事起來,別人不一定清楚,她卻是知道的。
她被幽禁的那段日子,朱昶也不被準許進入紫寧宮中與她見面。她在寢宮中默默垂淚時,也曾聽見他在外頭一遍一遍地喊著:“母后……放我進去,我要見母后……”
聲聲哀切,聲聲悲凄。
只差一步……就差那么一點點,如果李德妃那賤人的一石三鳥之計成功,自己和兒子就要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當張賢妃死的時候,秦皇后難得的沒有幸災樂禍,卻油然而生一種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感受。也許是因為,她們是因為同一件事受害的……只是張賢妃沒有捱下去。
如果被謀殺的是自己的昶兒,她想……自己也會捱不下去的吧。
在這宮里,她能依靠的只有兒子,和自己。
因此,兒子要勤奮讀書,她是真心歡喜的。只勸了一句,也沒有再阻止他。她知道,皇上喜歡太子好好讀書,不然不會那么早就給他開蒙,又專程派了幾位先生來精心教導。現在,還給他選伴讀……
皇上,現在應該還是屬意昶兒當太子的。這就好……一定不能讓皇上改變心意
其他賤人們生的若是女兒,那也就罷了。若是皇子,決不能讓他們出頭
秦皇后一面和兒子溫情脈脈地說話,一面下了決心。
而在陸家,芳菲還未曾從接旨時的驚愕中緩過勁兒來。
怎么會如此突然的召柳兒入宮?
太子才五歲吧,這就需要伴讀了?她記得某次聽陸寒說過,太子的伴讀,貌似都是過了十歲才選的……
那朱毓昇這唱的是哪一出啊。皇恩浩蕩么?
實際上說起來,的確是這樣沒錯。丈夫成了太子的老師,兒子當了太子的伴讀,多風光啊她簡直可以位列京城命婦拉風排行榜第一名了。
如果她再得瑟一點,日后也可以到各個社交場合里去和人吹噓一番:“哦,太子啊,是怎樣怎樣的……和我兒子特別要好……是啊,總算不用替兒子的前途擔心了,哦呵呵呵呵……”
說起來是很風光。
可是,這下子,陸家真是得上太子的船了……
她想來想去,隱約捕捉到了一點朱毓昇的真實想法。
朱毓昇既然想派陸寒到東南去……難道是怕自己不管不顧地跟著長途跋涉,所以把柳兒召進宮里讀書,讓自己不得不留下來照顧孩子?
好吧,皇上,您真有心……
芳菲大約還是了解朱毓昇的,基本上能猜中朱毓昇的思路。
罷了,既然圣旨都下了,那也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只能送兒子進宮去當小書童了,唉……
不知道自己這魔王般的孩子,會不會在宮里惹出什么禍事來?
頭痛頭痛頭痛。
柳兒還懵懵懂懂的:“進宮?我?陪太子讀書?”
“大哥大哥,那是做什么的呀?”小白睜著無辜的大眼看向他崇拜的好大哥。
柳兒摸了摸頭:“不知道啊。”
三胞胎無語地看著完全沒進入狀況的哥哥。
芳菲則不住地嘆氣,嘆氣,又嘆氣。
得開始給這孩子緊急培訓了……
想不到第二天,就從宮里來了兩位管事太監和兩位嬤嬤。人家是專程來給柳兒培訓入宮禮儀的——看,皇宮規矩就是大,要當個伴讀,還得先上禮儀班,考察不合格不讓進宮。
平心而論,芳菲并不是特別想讓柳兒進去。
可是選都選了呀,這時候傳出一個“陸家孩子生性頑劣于是又被刷下來了”的消息,那真是啪啪地往她和陸寒臉上扇巴掌,很難看的。對柳兒日后的風評也不好。
于是,還是得讓柳兒用心學,爭取早日從這宮廷禮儀班里畢業。
幸而柳兒天資的確很高,一見了外人,就自覺地把在家里那些嬌潑的脾氣都收起來,中規中矩得很。
學說話、學走路、學各種禮節的應對……他都能很快上手,做得頭頭是道。晚上等人家那些太監嬤嬤回去以后,他學給陸寒和芳菲看,兩人也覺得兒子做得真是像模像樣的。
“嗯,不愧是我兒子。”
陸寒很自豪的說。
“是我兒子我生的”
芳菲不甘示弱地搶功勞。
柳兒笑嘻嘻地拱到兩人中間,一手拉著母親一手拉著父親,撒嬌說:“柳兒是爹爹和阿娘的好兒子,絕不會給你們丟臉的”
“別驕傲啊,你。”
芳菲捏了捏兒子肉呼呼的小臉蛋,笑著把他攆回屋里去了。
“相公……市舶司那邊的事情,怎么樣了。”
等屋里沒了別人,芳菲才有些艱難地提起這個話題。
陸寒是很少主動說起這些的。因為一說起來,兩人之間的氣氛,往往都顯得有點沉重。
但芳菲都問了,他也只能據實回答。
“使節團那邊……談得差不多了。應該很快就要在朝上公開討論這事了……”
也就是說,他離京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芳菲無聲地靠在丈夫背上,雙手環住他的腰,感受丈夫的體溫。
他們……就要分開一段時間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