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公素口中叫道:“不好!”又急急叫了小廝進來,隨手寫了幾個字,素紙密封好了,讓他快馬加鞭,去攔了前往石頒府上做客的鄭鈐,將此信件交至鄭鈐本人手上,又切切囑咐道:“此事甚急,快!”
韓公素見田儲一臉莫名地看著自己,不由得跌足道:“唉,你若是早來上一個時辰,又何至于此!”
又道:“也怪我沒跟你交代,我與那鄭鈐近兩年偶然相識,往來甚密,他與我愛好相同,我觀此人不慕榮利,性子淡泊卻不乏味,也樂得與他交際,算得上半個忘年。他才接了家人的信,說是石頒的大兒子石介敏邀他去府上看蘭花……”
田儲截住了他的話頭,道:“這是石參政在替公主相看呢。”
韓公素以手拍額,大嘆此等人才怎可讓趙珠玷污了去。
田儲懶得理他,候著他來來回回走了一圈又一圈,又不肯答應借人,只好安慰他道:“哪里那么容易選上,如今入選者都是諸項皆佳,他倒未必那么倒霉。”
他一面口頭敷衍,一面笑自己這舅舅未必也將鄭鈐看得太重,估計是不清楚一同參與選的還有錢光玉與李詩,又加上他對魏國公主總有那么一股子偏見,從來認為趙珠連個囫圇人都配不上。
那邊韓公素派出去的人緊趕慢趕,好不容易追到了石頒府上,向左近小販一打聽,果然半個多時辰前那鄭鈐已然進府,只好咬牙在門口候著。
卻說鄭鈐一路疾馳,到了石府,才遞了帖子進去,不出一柱香功夫,那石介敏竟親自來接了。
兩人互相見了禮,石介敏將他往正堂引去。
一時兩人坐定,寒暄幾句,鄭鈐還來不及說上什么,那石介敏便道:“巧了,今日我家大人在府內,聽聞你要來,又聽說你對花草一道甚有研究,便想與你見見,你且等片刻。”
鄭鈐滿腹狐疑。
石參政目前正呈炙手可熱之態,忌諱愛好早不是秘密,自己雖不入朝堂,卻也對他的略知一二,并不曾聽說對方對花草一道感興趣。以自己的資歷身份,若是平常來拜會,別說石頒,恐怕連石介敏這樣的小子也未必會當一回事。況且自己在京城內只是個無存在感的沒落貴族,平日里連詩文酒會也未參加過幾次,不知又是被他們從哪里挖出來的。
石介敏身為石頒長子,雖然只是個太子中允,但有父親帶著,來往的均是手掌實權的官人,名滿天下的雅士,想來自己應該是他親自去接的身份最低的人了罷。
鄭鈐一面自嘲,一面耐著性子同石介敏周旋,殊不知石介敏心中也是驚疑不定。
身居高位,最基本的本事就是嘴緊,石頒接了田太后之命已然旬月,知曉此事的也不過幾人而已。他雖借了長子之手邀了鄭鈐,卻未曾向兒子吐露只言片語。
茶水溫度才堪入口,石頒就進了待客廳,他一進門便將視線投了過來,直截了當地問道:“鄭鈐?”
鄭鈐站了起來,躬身行禮道:“正是,鄭鈐拜見石參政。”
石頒看著行過禮后卓然而立的鄭鈐,滿意地點了點頭。與普通的貴族士子相比,鄭鈐的氣質迥然不同,一眼就可以辨認出來,他身上不僅有著武將世家特有的挺拔與克制,還多了些難以形容的淡泊之意。石頒想起手下送來的密報,據說這鄭鈐極少出現在人前,不慕功名利祿,反倒是愛打點花草。
放在尋常的人家選婿,想必“不求上進”這一點,會嚇跑很多人。可在皇室看來,不求上進,卻偏偏是個極稀罕可愛的品質了。
況且輔國大將軍鄭伯元是極得器重的忠臣,世上哪里尋得來比死人更忠心的臣子呢。鄭將軍一脈,幾乎死絕在戰場,現在全家上下,也只剩這一個獨苗,他將獨自繼承將軍府上幾代的財富,又富又貴,如今來看,長相氣質也是極為出眾的,端的正適合魏國公主。
石頒既存了這個心思,越看就越覺得合適,他身居高位,本就有幾分官威,此時刻意威壓,鄭鈐卻依然不亢不卑,禮儀應對半點也不出錯。
三人聊了小半個時辰,石頒便笑道:“難得有緣相聚,今日留下來用個便飯吧。”
鄭鈐自然應諾。
飯桌上,石頒仔細觀察,果然這鄭鈐依舊舉止得宜。飯畢,幾人談詩論文,鄭鈐雖說不算出類拔萃,卻也盡能敷衍過去。
石頒總算把一顆心全然放回了肚子里。
一直等到月掛中天,鄭鈐才帶著仆從出了石府。他才出得側門,呼了一口大氣,翻身上馬,就待要回家。
此次做客,卻當真是莫名其妙。
石介敏說是邀請他來看蘭花,從頭到腳,連片蘭花葉子都沒瞧見,反倒是與日理萬機的石頒聊了如此之久,說出去,估計都沒有人敢信。
鄭鈐腹中裝了十萬個為什么,卻沒個人來解答。
他才奔馳出了石頒府上所在的巷子,卻見遠遠的有個人在拐角處同自己招手,一旁的仆從叫他道:“爺,像是韓府上的人。”
鄭鈐踱近了一看,果然是韓公素府上的小廝。那小廝一臉的焦急,幾乎要哭出來的模樣。
“鄭公子,我家老爺有急信!”那小廝頗有幾分機靈,等鄭鈐走近了才低聲喚叫。
鄭鈐緊了韁繩,聽說是急信,連馬也不下了,略彎了腰接過小廝從懷里掏出來的信件。
見左右無人,他當場拆開,封內只有一張紙,上頭潦草地寫了一行小字,曰:“郗鑒著黃,斟酌行事,速回。”
鄭鈐面色大變,連話也來不及交代,隨手收好信紙就打馬掉頭回石府,隨身帶的幾個侍從都被扔在了原地。
他控著韁繩,卻掌著那馬越跑越慢,還沒到石府門前,就又停了下來,轉頭去找那韓府的小廝。
那小廝卻全然不知內情,只知道老爺讓他趕在鄭公子進石府前將信件送至,如今送晚了,正擔憂如何回去交差,如今見鄭鈐去而復返,也只能將自己曉得的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