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太后拗不過她,只好從了,卻暗派了最信得過的侄兒護送女兒。
且不說趙珠出發當日看到馬車旁的田儲后心里如何驚疑不定,護國公府內,周延之得了休沐,祖孫三人擬去赴那大相國寺萬姓交易,順便看寺內未謝之桃花。
周秦先遣了人去寺里提前知會老和尚,預了一間清凈的偏殿出來歇息,又訂了一桌齋飯。到了那日,三人從容而去。
大相國寺已經故去的老主持與太祖過命的交情,大魏開國之后,得了皇室一大筆私家銀子,將這寺院重新翻修了。如今雖已換過數任主持,寺廟卻是越擴越大,方得了今日占地數百畝,轄六十余個禪院、律院,養僧過千人的規模,建筑更是金碧輝映,云霞失容。
因那寺廟地界圈得甚妙,恰巧在最繁華之地,老主持見周邊小販無立錐之地,便每月將那外寺并部分內寺開放給百姓做販賣商貨所用,幾十年間,竟發展成如今極大的交易市場,凡舉服飾、文具、藥物、用品、小食等等,無所不包。
田太后聽政之后,雖對佛道之事并不打壓,卻也不甚熱衷,沒了每年贊助的大筆銀兩,相國寺中的主持和尚們只好各顯神通,想盡辦法養起這千余人的場面來。這三兩年間,竟已有幾個有名的開始接些姻緣風水之事來。
這日接待的是大和尚智清,他原是老主持一脈的徒子徒孫,與護國公府上有些舊誼,帶著三人在寺內游逛一圈,又帶去看了那晚春的桃花。
一時回了歇息的偏殿,趙老夫人將周延之打發出去,讓他“帶了妹妹自行逛去”,便要小憩。
周秦偷笑著跟著哥哥出了殿外,見左右無人,小聲道:“聽說后邊的藏經閣今日有印石攤子……”
周延之聞言,眼睛一亮,低聲應道:“咱們去瞧瞧?”
周秦曉得哥哥一向愛收藏印石,自然點頭應是,又想著據說有那西域之人帶了大宛寶馬來市易,便也與周延之說了。
周延之笑她:“天天在家里窩著,想去跑馬了?”
“換你來試試?”周秦撇撇嘴,反唇相譏。
周延之笑著道:“我倒是想同你去看來著,帶了騎裝嗎?”
周秦看了看跟在后頭的海棠。
海棠連忙站了出來,“卻是忘了帶,不過今日外頭必是有的,我就去買。”
周延之也沒帶,桂枝忙跟著一同去了。
空等無聊,兄妹二人便直接去了藏經閣一處,果然人頭攢動,繞了好幾圈的攤子,各擺了書畫古董文具等物,角落里有幾個小販,用油布鋪地,擺了滿滿一地的印章原石。
周秦跟著哥哥走近了,細細打量那些個石頭,不過壽山、青田這些常見的材料,但是勝在品類繁多,花紋不一。
他們兩在這邊慢慢挑選,角門處,一個身著淺青色素布褙子的小姑娘探頭看仔細了,又縮了回去。
大相國寺的另一處偏殿內,微服而行的趙珠正望向窗外,她表情莫測,不發一言。堂口處,立了十余名護衛,皆是勁裝精悍之輩。
一時一個小宮女回來了,正要進屋,被外頭幾名禁衛攔了,拿了腰牌,又稟了姓名,再有一名老婆子上前仔細辨了面容,又搜過身,才得入內。
趙珠將此情景盡收眼底,轉頭便對侍立一旁的幾個婢從道:“去把田儲給我叫來!”
一名宮女領命而去。
不多時,田儲來見。
趙珠面色極是難看,盯著田儲道:“今日我倒是想問一句,此次出門,表弟是來保護我,還是來看著我。”
田儲坦然道:“太后著我來護衛公主。”
趙珠冷笑道:“我看你是將我當做賊子罷。”指著低眉順目站在一旁的小宮女,“什么時候我自己的人進出,竟要遭搜身了。”
田儲看了一眼那宮女,笑了笑,道:“公主真想知道原因么?”
趙珠冷哼。
田儲出聲喚道:“韓清。”
韓清進了門,依例行禮。
他手里拿了一個小包袱,置于地上,打開了,對著那宮女道:“銀燭姑娘,您外出買了衣裳,才穿了不到盞茶功夫又扔了;您去了藏經閣,只在偏門打個照面就走,不知有何要事在辦呢?”
田儲往那包袱望去,里面有一件疊好的淺青色素布褙子,還有一方包頭的頭巾,皆是此時集市上到處有售的料子,一出門就能看到三五個著這般服飾的女子。
銀燭依舊站著,低著頭,并不作聲。
屋里幾個侍立的宮女眼觀鼻,鼻觀心,連動都不曾動一下。
韓清盯著銀燭,又問了一遍:“不知銀燭姑娘有何要事在辦呢?”
趙珠勃然大怒,沖著田儲喝道:“我的人,輪得到一個下人來呼喝嗎?!”
田儲朝著韓清點了點頭,韓清拱手行了一禮,解釋道:“不敢隨意處置公主的人,只是今日寺內交易者甚多,只怕有賊子混進來,沖撞了殿下。”
趙珠冷冷瞥了他一眼,轉頭看向南屏。
南屏站出來道:“公主問都尉話呢。”
言下之意,韓清還不夠格出面解釋。
田儲面沉如水,將腰間寶劍扯了下來,扔給韓清,對著他道:“帶幾人出去巡一巡,看看外頭有沒有異狀。”
韓清雙手捧了劍,領命去了。
田儲偏過頭,定定地看著魏國公主,道:“我自接了太后之命,要全力護了公主周全,并不能出半點差池。如今人多口雜,公主的下人出去辦差,沒有說得出口的緣故,也不曾同護衛打過招呼,外頭若是不攔下來,公主才要心慌罷。”
他慣常扯了太后做幌子,這事情做得十分熟稔,又覺得話說得不夠,還添上了一句,“如今見到寺廟道館之所,少不得多上心兩分,倒是公主殿下,似乎淡定得很,還想過一回上元節嗎?”
趙珠氣得倒仰,指著殿門道:“你給我滾出去!”
田儲行了個禮,慢悠悠退了出去。才出門,就聽到殿內傳來瓷器碎裂之聲。
趙珠待得田儲出了門,面上瞬間恢復了平靜,絲毫不見片刻之前的怒色。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