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芳年

第四十八章 殊途

田儲放了煙花引信,三人護著魏國公主回東市。

趙珠面色鐵青,14穩穩坐在馬背上,絲毫不像才被驚馬嚇暈過。

田儲牽著趙珠的座下白馬,迎面遇上了來接人一隊人馬,有禁衛,有兵丁,也有和尚,眾人見了趙珠,皆行禮,趙珠面色方才轉圜過來,笑盈盈地免了諸人的禮。

有了寺中和尚帶路,很快便回了東市。周延之兄妹請了罪告退,魏國公主很干脆地點了頭。

這一來一回不到半個時辰,留在東市的桂枝與海棠等下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唯有出去尋人的護國公府護衛們一頭霧水地跑了回來,對著周延之稟說遇上若干人馬指錯了方向,竟找不到少爺姑娘云云。

周延之也顧不得這些,帶了妹妹,立時回去尋趙老夫人。

趙老夫人聽孫子把話說完,即刻命人收了東西回府。

沒有宣見,趙老夫人進不了宮,只好轉頭去找了田太后的姨母晉國侯夫人,托她說項。

晉國侯夫人只聽她說起了個頭,便曉得茲事體大,當即令人遞了牌子進宮,過了幾個時辰,宮人來回,太后著她次日進宮面見。

周延之早已嚇出了一身冷汗。回了府,靜下心來,他才曉得自己躲過了什么。

護國公府人丁不興,他們兄妹又父母早亡,在旁人看來,叔叔終究只是叔叔,如果他不能頂起一方門戶,又怎能護住名下這偌大的家業,又有誰能替他給妹妹撐臺。

況且一旦他和魏國公主沾上關系,叔叔立刻就要卸任吧。

他打了個寒顫,對著桂枝道:“去把庫房的清源劍取出來。”

周秦擔憂地看著他。

周延之安撫性地拍了拍她的手,“沒事,只是給田都尉回個禮。”

慈明殿中,魏國公主捂著臉跪在地上,嗚嗚地哭著。

田太后放下揚起的手,難以自抑地握緊了拳頭。

剛剛那一巴掌打得她心疼,她閉著眼睛,咬著牙將惱怒壓下,恨聲道:“安寧,你難道嫁不出去了嗎?!”

趙珠眼睛里滿是淚水,咬著嘴唇,過了半晌方才憋出一句,“您答應過讓我自己選的……”

田太后揚起手,一巴掌眼看就要再扇過去。

趙珠直挺挺地跪著,將手放開來,左臉紅了一片。她定定地看著田太后,表情似悲似憤,幾乎是尖聲叫道:“母后,我也是父皇的子嗣!”

田太后愣了一下,手停在半空中,呆望著她。

“我身上到底是不是流著趙家的血!我到底是不是你生的!為什么趙顯那個雜種都能當皇帝,我偏偏不能!”

趙珠面容扭曲,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喊。

黃門與宮女早被田太后早早打發得遠遠的,慈明宮中僅剩母女二人,趙珠的聲音在屋子里像是一道利劍般,劈得田太后連話都不知道怎么回。

“你瘋了……”過了許久,田太后才艱澀地回道。

“我沒瘋!”趙珠立刻反駁道,“不……我瘋了,自從十年前叔叔當著我的面拿刀殺了大哥,自從趙顯登了基,母后,我也是父皇的子嗣,我也流著你的血,為什么是趙顯!為什么不是我!!!”

田太后那一巴掌終于打了下來。

這巴掌,打得她的手心火辣辣地疼。

趙珠的左臉幾乎是呼吸間就腫了起來,她卻完全不以為意,而是捏著拳頭繼續道:“母后,我哪點比不上趙顯?!我難道出身比不過他?我難道才學比不過他?我難道謀略比不過他?”

“這是趙家的江山!”田太后厲聲道。

“我也姓趙!!!”

田太后瞪大了眼睛。

趙珠不甘示弱地瞪著她。

為什么你能攝政,我偏不能?!

她把這句話死死咽了回去。

把臉撕破,對她一點好處都沒有。

田太后大口大口地呼吸著,仿佛就要喘不過氣來。她歇了好一會方才指著宮門道:“你出去,我當做什么都沒有聽到。”

趙珠膝行幾步,抱住了田太后的腿,哭道:“母后,你看看我,我才是你的女兒啊!”

田太后面無表情,小聲道:“出去。”

趙珠只是哭。

“出去!”田太后喝道。

趙珠仰起頭,眼淚滾珠一般往下流,她喊道:“我不要嫁給那些碌碌無為的蠢蛋!”

“安寧,我很對你很失望……”田太后閉著眼睛喃喃道。

“我不過想自己選個丈夫而已!”

“他是周信的孫子!”

趙珠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我難道配不上一個護國公的孫子嗎?!”

“他們全家都快死了大半!你讓他娶你,天下人會怎么看我!?”田太后喘著粗氣罵道。

趙珠冷笑,“所以我就活該嫁給那些庸碌之輩嗎?!”

田太后冷然看著她,后退幾步,從袖子中抽出一封折子,甩到了趙珠面前。

“這些人,你一個都看不上罷?!”

她恨恨地看著自己的女兒。

都說烏鴉反哺,羊羔跪乳,自己生的女兒,怎么連畜生都不如。

趙珠打開了折子,里面是錢光玉等人的家狀背景。

她把折子放到一邊,伏地大哭,道:“女兒只是想嫁個英雄。”

田太后冷聲道:“周延之只是個小小的侍讀,周家的英雄都死了。”

趙珠抽抽噎噎地道:“護國公也是英雄……”

如今已是四月,立夏之后,天氣漸熱。此時此刻,田太后不寒而栗,恨不得把趙珠塞回肚子里去,就當沒生過這個女兒。

她醞釀了半晌,方才道:“周嚴是個鰥夫。”

“凡事哪有十全十美。”趙珠立刻回道。

“你嫁過去,他就不是英雄了。”田太后再次道。

趙珠不再說話。

兩人都知道,這本來就只是她的一個借口而已。

田太后有些冷漠地扶著一旁的椅子,似乎久站不住一般坐了下去,她盯著趙珠道:“你嫁給了他,他手上就不再有兵權了,你還嫁嗎?”

趙珠看著面前有些陌生的母親,猶豫地點了點頭。

田太后疲憊地指著宮門,道:“你回去罷,讓我好好想想……”

趙珠有些遲疑地站起身來。她捂著臉,一步三回頭地出了慈明宮。

宮女黃門們都在遠遠的地方站著,低著頭,一動不動,似乎就是這皇宮的一部分。

在天家談母女情分,果然只是個笑話吧……

趙珠嘲諷地笑了笑。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