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風月

第569章 慧崩大師(和氏璧加更)

為了救回妹妹,羅孚望已泯滅了良知,不擇手段。

那名尚食宮女,吃下的果脯上沾了他指縫里藏著的毒藥,才會毒發而死。死了的小太監,也是他故意放任其靠近宗政茯,再由他自己救下她。

為的,不過是在事后撇清干系,也為了讓她更信任他。

她啞了,只能沉默面對接下來發生的一切。這樣也好。

羅孚望并未隱瞞,離開馬車后就沉痛宣布,盡管有種種防范手段,三小姐還是遭了算計。目前,她只是失聲,以后會怎么樣,不得而知。

沒有任何一個人提出,讓宗政茯返回宮殿,不要再去參加大祭禮。宗政茯從驚懼中緩過神來,居然也沒有想方設法表示返回的意圖。她索性直接挑開車簾,仰面望著騎在馬上的羅孚望,眼里不時閃過疑惑痛楚的神情。

方才能確定羅大將軍就是自己的親兄長后,宗政茯的腦子里越來越多地閃現出一些影像,影像里出現了許多她覺得陌生又熟悉的場景和人。

浩浩蕩蕩的海面,巍巍森森的高山。那山面向海的一側,有高入云霄的巨大佛像。佛像面容悲憫,眼睛看著她,似乎想說什么。

說什么?想說什么?有什么東西就藏在腦子里,正拼命地往外鉆。她想幫忙,想知道這些東西是什么,對自己有什么意義。然而,就是有一層堅固無比的阻隔,隔開了她的探尋,令她陡勞無功。

“三小姐,坐穩!”羅孚望盯住前方,扶了馬車的窗戶叮囑。她雖必死,但不能死在這里,她必須死在皇上面前。

三小姐……三姑娘……宗政三姑娘!宗政茯驀然瞪大眼,一朵火紅蓮花烙印在她眼前掠過,她伸手想捉住,那朵蓮花卻又化為虛無。

頭又劇烈地疼痛起來,她已經發亂釵斜,痛苦地閉緊眼睛,發出無聲的痛呼。她被點了穴,只能歪歪靠著。她不知道,為什么兄長要這么做,但她有預感,定然不是好事。

又一波來襲者被消滅,護送的鐵豹衛也死傷了近兩成。自己一手帶出來的兵,如何不心疼?羅孚望面色冷凝,黑如鍋底。不管是誰布下了這個天羅地網,日后,這筆債,他必要追回!

越靠近祭禮大殿,敢于出手襲擊的敵人越少。熬過了最難走的那段路,再有最多一刻鐘的路程便能看見祭禮廣場標志性的鐵鑄始皇峰,人們的心終于安定了不少。

又過了片刻,經過的數座宮殿里涌出許多士兵,緊跟在這支隊伍身后,成護衛之勢。渾然不像方才一路行來,那些執守各處的士兵都像瞎了一樣,對襲擊視若不見。如此情景,讓眾人都長吁一口氣。

金龍衛的司空大將軍親自迎出來,羅孚望急忙上前,抱拳躬身行禮,再將來時路上發生的那些襲殺之事簡明概要稟告一番。

司空大將軍笑道:“你辛苦了,只要人還是活的就行,回頭陛下那里必有重賞!現下還有點時間,讓人好好梳洗一番吧。”

便有宮女被準許進入馬車,給已經被劇烈的頭痛折磨得神智不清的宗政茯重新梳妝打扮。這個時候,方才羅孚望點的穴道早已解開,他做的那些手腳也就無人察知。

等宗政茯重新被扶出來,除了眼神略顯呆滯,她仍然清麗如初。司空大將軍滿意地點了點頭,讓羅孚望退下,此后由他接手護送。

羅孚望悄悄舒了口氣,如果沒有別的意外發生,宗政茯應該會在祭禮進行到一定時候毒發身亡。而一路拼命護衛的他,不會成為懷疑對象。

但,宗政茯哪怕已經形如癡呆,又成了啞巴,卻本能地要靠近依賴她最信任的那個人。所以,當羅孚望轉身要走,她突然大力掙扎起來。雙眼望著羅孚望,她清淚長流,張大嘴巴,伸長手。

一時靜寂無聲。羅孚望心中不忍,但只能狠心無視。不想他走出才數步,便聽有人淡聲道:“這位將軍,何妨憐惜可憐人?”

這陌生的蒼老聲音,來自眾人身后。司空大將軍一見來者,急忙上前相迎,合十問候道:“可是慧崩大師?”

羅孚望的心猛然一跳,來人是一位身穿黑色緇衣的老尼姑。看外貌,她的歲數不下七十。她面容枯瘦矮小,一步走來,卻能跨出數丈之遠。很明顯,這位慧崩大師的武道修為不淺,應該在先天之上。

眾人眼前只是黑影一閃,慧崩大師就已經站到了宗政茯身旁。她伸指如電,在宗政茯身上連續不斷點指。宗政茯猛然咳嗽,連咳了好幾聲,最后哇地嘔出一口漆黑如墨的血,眼神變得清明了許多。

“中毒不淺啊!貧尼也只能暫時控制毒性不再蔓延。”慧崩大師臉上有數道皮肉翻卷的傷疤,面目有幾分可怕,看向宗政茯的目光卻慈愛溫暖。

宗政茯鼻子一酸,兩行眼淚又撲簌簌滾落下來。直到現在,她還沒有想通許多事。但,她看見這位大師就覺得安心親切。這種感覺,不下于羅孚望給她的。

慧崩大師又看向羅孚望,合十道:“兩位施主素有緣份,路已走到盡頭,這位施主何妨再扶女施主一把?”

聞言,宗政茯的眼淚流得更急更快,一雙淚眼異常執著地看向羅孚望。司空大將軍便道:“既然如此,阿望,你便再送宗政三小姐一程吧。”又對慧崩大師道,“大師,您請。”

慧崩大師并不推拒,謙和地向眾人合十行禮,這才大袖飄飄而去。羅孚望心中苦澀,大師輕而易舉地化解了宗政茯的性命之危,也就逼得他不得不行險一搏。

終于進了大祭禮廣場,只要沿著面前這條紅毯一直向上,就能登上主祭臺。宗政茯本該松一口氣,然而當她看見不遠處分祭臺上坐著的一個人時,她渾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動,僵硬木然。

緇衣、布鞋,長發、蓮花印。那高坐分祭臺之上的少女尊者,目光如清水,仿佛能照亮一個人心里所有的不堪與最大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