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輪滿,漸漸西沉。
這一夜,并沒有出現當日阿木來到寒吉時,十字長街上的游魂暴走,血月棺影之中落下月華的景象。
因為,這一夜,沒有魔棺與之共鳴。
鎮子的東南角,沈冥、葉星白、病態少年三位奇異的鄰居,正成一個三角形。三個人,看似從容隨意,但恐怕唯有那病態少年,才是真正的灑脫。
因為,葉星白和沈冥,都看不透他,而他卻能看穿葉星白和沈冥。
“你的一切,都遠超我的想象!看來,鬼棺勢在必得!”葉星白看著病態少年緩聲道。
“呵呵!或許吧!苦心人,應該天不負。”病態少年苦笑一下,然后抱了抱拳道,“葉大哥此去,多多保重!”
“阿軒,你可有指點?”葉星白淡淡一笑。眼前的病態少年,絕非常人,此時給自己送行,應該有些深意,葉星白自然要多問一句。
“哦?”病態少年一笑,“葉大哥,咱們為鄰五百年,有些交情。今日一別,小弟倒是真有幾句話相贈。”
“請講!”葉星白神色肅然,他知道病態少年所言,定不是俗語。
“不朽船來,魔洲必亂!不過,請葉大哥記住。一切從忘川中來,必然回忘川中去!葬古的終歸葬古,海荒的終歸海荒!以不變應萬變,或才是上策。”病態少年的話,有些晦澀難懂。
葉星白不由挑了挑眉,不過他認真地記住了每一句話。
一切從忘川中來。必然回忘川中去!葬古的終歸葬古,海荒的終歸海荒!這應該是含義頗深的一句話。
病態少年笑了笑,似乎看出葉星白的心思。道:“終有一天,葉大哥,你會明白我的話。還有,你若離開血北寒吉,便不要再回來!是非之地,切記!切記!”
“嗯!多謝!”葉星白劍眉一挑,再沒有說什么。因為他知道病態少年不會再說得多么清楚。他回到破玄天閣,自然要吧這些回報青魔子,再做仔細研究。相信。應該領會一二。
“告辭!”最后,葉星白沖病態少年一抱拳,又掃視了一眼沈冥,手掐印訣。身影瞬間變淡。
速歸血南。葉星白不敢久拖。而此時,虛空中的血月,更加西墜,幾乎完全西沉。
病態少年又看了看沈冥,然后淡淡道:“不朽船來,吸引了血月上,絕大部分注意力。那么血北的好戲,也許就要開始了!小姑娘。你想得鬼棺,可是要小心了。那唐家老者。不過是個看門的小卒罷了。”
病態少年的語氣很平淡,但是卻有一種莫名的意味,似威脅,又似告誡。
“看門的小卒?”沈冥微微一皺眉,“天仙四重的守門者,那這個門戶挺大?”
“呵呵!少見多怪了!”病態少年苦笑搖搖頭,“三界浩渺,不知其深幾許,其廣幾何!多少原仙,還在守門呢?天仙四重,又算什么?”
聽了病態少年的話,沈冥微微有些愕然,想說什么,可是欲言又止。而此時,那病態少年,已然獨自轉身欲回石屋。
“你真的有病?”沈冥皺了皺眉,突然問道。
“和你的病,差不多,總在想自己是誰。很多記憶,消失了。不過,還不是都忘。”病態少年沒有回身,而是背對著沈冥,有些詭異地笑了笑,“不過,我的病,快好了。你的病,卻是無解之術!因為,忘川不可能倒流。”
無解之術,忘川倒流!這八個字,如刀一般。沈冥眼中閃過一道冷芒。
“那你的病,什么時候好?”
“兩三年吧!當寒吉鎮十五之夜,血月不圓的時候,也許我就好了!”病態少年平靜地道。
然后,他不待沈冥說些什么,已然步進屋子。而剛剛邁進屋子,病態少年便已然臉色蒼白。
因為,方才的藥效開始發作了。病態少年的腦海之中,出現了諸多景象。瞬間,他的雙目進入了一種空洞而迷茫的狀態。
可惜,紅衣沈冥什么都看不見。因為,那間看似普通的石屋,卻充滿了即便是原仙可能都要望而卻步的強大禁制。
沈冥的幽冥鬼瞳,號稱可以望盡陰陽。可是,她絕對看不穿那間普通的石屋。
血月消失,白日漸起。
“當血月不圓的時候,他就好了?那是說,鬼棺出世嗎?”沈冥自言自語,然后臉色一冷,落回院內。
“鬼棺,我也勢在必得!”沈冥的眼中閃過一縷決然。
而此時,那病態少年則完全盤膝在自己的石屋之內。臉色蒼白,眼神空洞。
幽冥十界,詭異森森。病態少年,感覺自己是不住地漂泊的魂。正順著一道河,那似乎是忘川,穿過諸多世界。
這樣的情景,不是他第一次出現,而是次次如此。他的魂漂泊著,輪回者。
黑白之日,七星伴月,從北往南。他似乎遺落過什么重要的東西。
雙日當空,無量仙山。他記得,似乎有個女子,對他淺笑嫣然。
茫茫青原,幽浮古城。那是無盡的墓地,他似乎頭頂泥土,如惡鬼一樣爬出。無盡的紫山,在他的記憶。
那一切,不知是多少世界,多少歲月,多少輪回。各色的斑駁的記憶,如同碎片,如同潮水,沖擊一切。
沒有回憶的人生必然痛苦,可是當記憶如洪流奔瀉,帶走你生命的土壤,亦是一種苦難。
病態少年,借助無上的藥力,開啟記憶的閘門,卻不能控制水流。那樣的記憶,每次都讓其有些眩暈,甚至痛苦不堪。
而每一次,他只能在里面提取一絲準確的回憶,一絲真實的回憶。三千年,他對自己的了解,還是極少。
不過,他知道了,鬼棺對于他的重要。他相信,只要鬼棺在手,他便可感知到一切,回復一切。
他一定會找到他自己,不再迷失。
血月之夜第二天,寒吉鎮上依舊下起了雪。雪意不濃不淡,但也是洋洋灑灑。寒吉鎮上的人,都已習慣,這無數年的樣子。
十字長街上,從西而東,緩步走來一個青衣小伙計,直接到了葉星白的門前。
“啪啪!啪!”叩門,卻無人應,青衣小伙計不由微微一皺眉。
“哦?般兒小哥!”此時,相鄰院子的門一開,正是那病態的少年。他正看見唐家老店的伙計般兒在敲門。
“阿軒哥!可知,這么早葉大哥去哪里了嗎?掌柜的,讓我來給他送他要的幾道仙符!”那般兒道。
“哦!不清楚,七八日沒見了!”病態少年皺了皺眉,“前些日子,聽他說要出趟遠門。還說,沒準不回來了。”
“呃,有這事!”般兒臉上驚訝的神情,恰到好處,“既然這樣,那我先回去了。若是看見葉大哥回來,阿軒哥,麻煩你告訴他一聲,去鋪子里取符。我就不來了!”
“好嘞!”病態少年笑著應道。
兩個人,都說的是假話,但是都挺自然真誠。
唐記老店的般兒,轉過身,嘴角掛著一絲冷笑。方才,他的神識掃過,葉星白的院子果然空空如也,甚至連昔日的禁制都散了去。
“葉星白真的走了!”般兒心中暗道,“看看爺爺說得都對!”
唐家老者說了,不朽船歸來,破玄天閣再也沒有力量,牽制寒吉鎮了。
雪,下得緊了些。不過,對于唐家來說,也許反而是到了春天。
此時,十字長街上,唐家老店內,那其實名為唐奴的唐記老者,竟然手一揮,拂落了一塊屋內墻壁上的火龍石。
因為,他感覺這個寒冬,有些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