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長庚顧不得又被她毫無保留的信任打動,先抬頭環顧一圈,見門窗緊閉,窗簾密不透光,這才低頭看她,呃,作法。
她換了幾道高深莫測的咒語,全神貫注對著手指頭念咒的小模樣,沒有半點裝神弄鬼的虛假浮躁,反而透著一種別樣的真誠可愛。
元長庚心思一頓,察覺到自己不尋常的心思,很快便坦然接受。
既然叫他遇見這樣一個可心人,便做個色令智昏的凡夫俗子又如何?
何況她原本就無一處不好,覺得她好本就天經地義。
但心底卻有個細小的聲音在反駁:
元長庚,你怕是被她下蠱了吧?這可不像你。感情用事是大忌,她身上一堆疑點并未消除,你不要因為幾句甜言蜜語誤了大事!
巧言令色鮮矣仁!你見過的口蜜腹劍之徒還少嗎?冷靜!
男人眼底火熱逐漸消褪,重新恢復清冷,偶爾打量她的眼神,審視里透著戒備。
蘇錦鸞反應遲鈍地舉著根食指,那股緩緩涌上的濕意叫她有些新奇。
果然是靈泉水吧?她這才是貨真價實的金手指!
可該怎么用呢?
直接伸人家嘴里?太不禮貌。
攪進水杯里?太不衛生。
要不,還是畫符?太不科學。
嗯,金手指本來就不科學。
那就是你吧,靈泉符!
蘇錦鸞點點頭,鄭重抽過一張自制的手紙,以指作筆一揮而就:
蘇錦鸞停手,欣賞地看著流暢飛揚的花體符文,滿意地點點頭。
“拿去化成水喝了吧。”
元長庚嘴角抽了抽,深沉地望著眼前出爾反爾的小丫頭。
才不是還信誓旦旦說,符水不能治病的?
“拿去啊。放心,這紙高溫消毒過的,干凈得很。趕緊的,一會兒靈泉水該揮發了,效果要打折扣的。”
元長庚舌尖抵了抵后槽牙,伸手接過那張她先前極力推薦他解手試用據說很軟的手紙,看看上頭淺得逐漸風干的水漬,心底懷疑的聲音越來越響。
這真能管用?
算了,死馬當活馬醫,不行放她點血,總要將人救醒。
蘇錦鸞又打個呵欠,早過了她睡覺的點,白天還受了場驚嚇加大哭一場,心力交瘁之下,她撐不住地眼皮子開始打架,就連自己新“發明”的靈泉符都顧不上了。
元長庚見她困得小腦袋一點一點的,眼皮子直往下沉,他眉頭微微蹙起,到底沒叫醒她,涮了只干凈的茶碗接著,點燃手里那張完全瞧不出符文的紙。
淡淡煙氣在屋里彌漫開,不嗆人,甚至帶著點好聞的清香,比上好的龍涎香還淡雅三分,有點像她身上自帶的那股清甜氣息。
元長庚下意識分析著,看著手里紙張迅速化為一團藍芯明黃火焰,放手任其落進茶碗里,又化為一片完整的帶有暗紋的灰燼,輕輕浮于水面。
不似想象中腌臜。
元長庚使巧勁晃動水杯,溫水快速旋轉,將水面灰燼攪成一團渾濁。
“你喝一口。”
他將杯子遞到她面前,緊盯她面上反應。
蘇錦鸞迷迷糊糊唔一聲,軟綿綿抬手來打:
“別吵。”
元長庚看著趴在桌上枕著手臂睡著的小丫頭,怎么也不像包藏禍心的,想了想,出去逮了只耗子,將渾濁的符水灌下去一口,耐心等著。
耗子小眼睛唰地盯緊他手里茶碗,意猶未盡地湊過來,無師自通地兩只前爪抱拳作揖,似在求他再賞它兩口,就跟瞬間通了人性一般!
元長庚眼睛倏地睜大,灼灼望向手里茶碗,想了想,端起茶碗就口,輕輕抿了一點。
咂咂嘴,沒有什么古怪的味道,還挺好喝。
元長庚又運起功夫,內力流轉圓融,竟似比先前還強了一絲絲,未察覺不妥處。
元長庚目光復雜地瞅了安靜趴著的小丫頭,不再耽擱,將茶碗里的符水一股腦喂給昏迷不醒的肖明。
起先還喂不進,需要他掰開嘴硬灌;兩口過后肖明便似嘗著甜頭,主動吞咽;最后更是有了力氣搶著喝,喝完還不滿足地皺眉,甚至想舔碗底。
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
元長庚呆坐片刻,眼睜睜看著肖明臉上青氣退卻,恢復略帶些病氣的白,然后又轉為健康的紅潤,他已經不想說什么了。
試過肖明脈搏呼吸之后,發覺一切有了明顯好轉,再無性命之憂,元長庚沉默地為其蓋好被子,走到困倦睡著的小丫頭面前,深深打量她幾眼,然后——
拿起她那根食指,遲疑著放進嘴里,小心地舔了舔。
蘇錦鸞睫毛顫了顫,隨即驚恐地瞪大眼,顫巍巍哭求:
“別咬我,我不好吃。”
元長庚如被施了定身術,維持這詭異的姿勢足足幾息工夫,腦子里難得一片空白!
蘇錦鸞眼睛里真轉起淚花,小聲嗚咽懇求:
“要不,你先把我打暈?不影響口感的。別叫我看著自己被吃,太殘忍了,會做噩夢的。不,現在就是噩夢。大大才沒有這么兇殘,快醒過來。”
元長庚聽她又念咒似的嘀嘀咕咕,想也不想地抬手,點了她昏睡穴。
伸手接住軟倒的小丫頭,元長庚將人抱起裹好,原路返回。
至于還在小院廂房昏迷不醒的芳草,等過后叫人送回去吧。
無聲無息將人送回,元長庚在床前默立良久,這才披星戴月地趕回小院,果不其然聽屬下稟告,肖明已經無礙,很快會醒轉。
“大人,你尋的什么方子,怎的如此靈驗?”
駱峰大為驚奇,忍不住開口詢問。
元長庚沉默片刻,吐出倆字:
“符水。”
他向來不對自家兄弟扯謊,可這實話聽起來特別像敷衍。
誰知駱峰卻深信不疑,一臉鄭重道:
“那這位大師算得上是真正的得道高人,肖百戶得此機緣,是他命不該絕。大人,若有機會,當再求幾張符箓隨身佩戴才是,祛病強身,再好不過。”
元長庚抿緊薄唇,似在回味那指尖的滋味。
“此話不必再提。早些歇著吧,明早動身,趕往天津衛。”
原本以為她只是戲言引他們入套,如今見了她的本事,饒是不信鬼神的元長庚,也覺得心頭戚戚,沒個著落。
姑且信她一回吧,她也不像是為非作歹腦生反骨的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