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離得不遠,以黑馬的腳程,不過兩刻鐘就到了。
蘇錦鸞木然坐在馬背上,思緒被顛簸得不成型,就連尷尬恐高等小情緒也全都難以為繼,仿佛整個人被掏空。
“小姐!”
熟悉的呼喊拉回她飄忽的魂兒。
蘇錦鸞視線垂落,對上芳草敦實的身形,驚奇地發現胖丫頭瘦了不少。
“小姐,你不要芳草了嗎?”
芳草哽咽出聲,兩只本來不小的眼睛腫成了核桃。
蘇錦鸞最不耐煩人哭,卻沒法對芳草發火,悶悶問:
“你怎么在這?”
“旺哥兒帶我來的。”芳草伺候她有些日子了,對她一些小習慣也了解,見著人了趕緊擠出笑模樣。
她還指望著跟去服侍小姐呢,反正楊家也容不下她了。
“要不是旺哥兒聰明,提前帶我在這里等,小姐是不是就要說也不說一聲地走了,以后再也不回來了?”
芳草說著鼻音又重起來,幽怨地拿眼尾輕輕掃了拐帶她家小姐遠走的男人,沒敢直接跟人叫板。
“小姐,太陽這么大,您坐那么高肯定曬得慌,快下來避避日頭。”
芳草一片忠心付諸流水,蘇錦鸞并未如她祈求的那般躲到她身后來。
“錦鸞妹妹。”
徐長卿被點名,踱步上前,打眼掃兩圈,便對蘇錦鸞身后男人的身份有所猜測。
“徐長卿。”
蘇錦鸞居高臨下望著翩翩少年,心底滋味莫名。
她知曉楊家為她定下與徐家的親事,便主動避到鎮子上。
鄉下人不太講究,有媒人牽線搭橋,男女雙方交換信物寫下婚書,便算是定下婚約。
算起來,面前這青蔥少年,是她名正言順的未婚夫;
而她身后這位,同樣算是名正言順的未婚夫。
四舍五入,這就是名場面修羅場?
元長庚瞄了眼不該出現的倆人,見他們擺明不肯讓路,非要掰扯個子丑寅卯出來的樣子,微帶不悅地抿直嘴角,瀟灑下馬,隨即將蔫耷的小兔子撈下來。
“你們怎會在這?”
他問得不客氣,輕拍墨影一記,黑馬親昵地沖蘇錦鸞打個響鼻,溜溜達達先上船找熟人要吃的去了。
“猜的。”
徐長卿雖然身高矮了一截,氣勢卻不落下風,只手間指節泛白,泄露出少年的緊張。
“我猜中了不是么?”
這話隱約帶著挑釁,同樣引起蘇錦鸞側目。
她安撫住嘟囔勸說的芳草,插口道:
“大人,帶上我這丫頭一起走吧,我再跟徐家哥哥道個別。”
她話里趕人的意味明顯,元長庚也不好拒絕,干脆大大方方同意了。
“一刻鐘,別誤了出發的時辰。”
蘇錦鸞點下頭,不理會一步三回頭的芳草,正視徐長卿那張雌雄莫辨的臉,不經意先嘆口氣。
“徐長卿,謝謝你來送我。”
“你很聰明,連我這時候要走都猜到了,果然是狀元之才。”
她笑笑,不意外他能及時出現。
反派智商必然要在線的,否則怎么跟整個朝廷叫板?
“做狀元夫人不好么?”
少年問,語氣里極力裝作平靜,卻難掩失落與受傷。
蘇錦鸞靜靜看他,仔細體會著心中的感受,緩緩搖頭。
“和那些都沒關系。”她坦言道。
“于我而言,前頭十幾載不過大夢一場,醒來便已經物是人非。”
她指指自己心口,眼神認真。
“我曾去過自由天堂,見識過另一種生活,那才是我想要的。”
“我愿意為之奮斗,終生不輟,即便一路上無人為伴,踽踽獨行。”
“知我者謂我何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你所了解的,并不是全部的我;而我同樣,對你沒有男女之情。”
“成親不是搭伙過日子,至少我不行,否則找幾個丫鬟抱兩只貓狗養著多省心。”
她自嘲笑笑,語氣里有兩分真心。
“徐長卿,你會遇見真心喜歡的姑娘的,一眼萬年的那種。”
徐長卿默默聽著,終于忍不住插嘴:
“君子一諾,豈可出爾反爾?”
他掏出一方溫潤雙魚玉珮,下頭綴著喜氣的大紅絡子。
“這是你叫人送回來的?”
她要退親?
蘇錦鸞不自在地避開那方價值不菲的定親信物,不由得贊一聲如意辦事就是老道,這就成了。
“我只是不想你日后后悔……”
“你怎知我會后悔?!”
徐長卿微提高聲音,打斷她期期艾艾的解釋。
倆人沉默,耳旁只聞嘩啦河水聲以及人流喧嚷。
“我確實不該擅自替你做主。”
蘇錦鸞先低頭認錯,聲音發澀。
“可我更不想拖著你,以后鬧到不可收拾。”
甚至反目成仇。
她在這里的朋友本就屈指可數,一個都不能少。
可她實在不知道這棘手的亂麻該如何解開,于是便采取最笨拙的辦法,干脆將一切歸零,當做全沒發生過。
可惜還只是她的一廂情愿,她又搞砸了。
“你不信我會對你好?”少年壓抑著情緒,再次鄭重發誓。“我說過,除卻你楊錦鸞,我此生不二色!”
蘇錦鸞心跳亂兩拍,胸口發悶。
“別這么說。我信你會對妻子忠誠,這是可貴的品質。”
“只是,問題的癥結在于,我目前不想成親。我的心野了,不是三從四德,或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能簡單束縛住的。”
“不是你不夠好,而是我對你沒那份心思,你懂嗎?”
少年臉色漲紅,被拒絕得這樣徹底,很有些難堪。
“那你是看上了他?”
光天化日之下,與外男共乘一騎招搖過市,她當真想好了?
蘇錦鸞疲憊地抹把臉,苦笑。
“瞧,這就是我最擔心的地方。我去過的那個世界里,民風開化,男女相交光明磊落即可,不會因為偶爾與某個異性有所交集,便會落人口舌,產生猜疑。”
“至親至疏夫妻。這種沒有深厚情感基礎,又無法交托全部信任,僅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強行締結的關系,真的很危險。”
她說得口干,看著他依然郁郁的神色,又想嘆氣了。
三觀不合,真心無法戀愛,何況朝夕相處一輩子?
“世上沒后悔藥賣,余生還長,多給自己些選擇不好么?”
“咱們現在這樣不好么?”
“我會在京城等你狀元及第,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上京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