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救,救命。”
碧絲悲從中來,既自憐命苦,又不想就這么認命,膝行幾步,要去抱書案后青年的腿。
“說說好話!”
延年喝止她,一手看似輕輕松松按在她肩頭,卻如何都掙不脫。
碧絲視線被擋,面對延年那張寡淡沒人氣的臉,混沌的腦子一清,嚇得打起嗝來。
延年手指在她背心重重一戳,她啊地痛苦一聲,那口氣順了,打嗝也好了。
碧絲敬畏地看著延年。
這人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成天替大公子跑跑腿,原以為只是個普通小廝,沒想到竟然懂功夫!
延年見她目光逐漸清明,安靜地退到一旁,瞧著特別不起眼。
“因何救你?”
蘇慎之端坐詢問,面上同樣是冷靜到極致的淡漠,卻因為五官長得極好,而顯得矜貴悅目,如同美玉。
碧絲回神,沖動過后,下意識又開始權衡利弊起來。
蘇慎之也不逼她,垂眸又細看這《三字經》,越看越覺得簡潔明要,無一字可刪減。
不由得就想起這《三字經》的作者,那個口口聲聲喊他哥哥的小姑娘。
她的樣貌與他足有六七分相似,便是真認下來做妹子亦無不可。
只是此事牽連到錦衣衛,又有元長庚出頭,便覺不妥。
元長庚擺明是要換個未婚妻的人選,才大動干戈。
可他不該編排蘇瑾沫的身世。
蘇家難道還養不起兩個女兒?何必非要捧一踩一,置蘇瑾沫于死地?還給蘇家編造勾結白蓮教余孽的莫須有罪名。
他這是想炮制把柄,威脅蘇家?借此報復十三年前元家滅門案時,蘇家不肯出頭援手之仇?
落于下乘了。
蘇瑾沫有再多的不是,也是他蘇家養大的女兒;蘇瑾沫的名聲壞了,必定要牽累到蘇錦鸞。
元長庚精明多謀,不至于想不到這淺顯的道理。
唯一的解釋是,他是蓄意的。
那這個新妹子認不認,如何認,便值得細細琢磨一二。
不過,她這滿腹才氣確實令人欽佩,比之蘇瑾沫也不遑多讓。
蘇慎之本是好文之人,得了這《三字經》便愛不釋手,誦之再三,還記下幾處不明白的用典處,等有機會細問那蘇錦鸞。
只他一個外男,總不好頻繁與一閨閣女子見面。
他又非是元長庚那等恣意妄為的性子,做不出這等狂悖無禮之事。
于是他便想起自家近來也頗有才名的妹妹,想托她出面代為結交,探討學問。
想來二女同為才女,又有夢中遇仙的相似經歷,且皆是心靈手巧之人,必定極為相投,能結為知己。
蘇大公子一派光明磊落,并無防備打探之心。
他信任蘇家女兒的教養,認定自小養在府里的蘇瑾沫絕不會行差踏錯;
所謂買兇殺人、抄襲剽竊之事,不過是元長庚的杜撰。
一則母親避錦衣衛如蛇蝎,不喜這門親事,私下為妹妹相看人家,想必風聲傳揚出去,惹惱了元長庚,他挾怨報復;
二則錦衣衛炮制證據羅織罪名本就拿手。元長庚年紀輕輕爬到千戶一職,手段必定更為毒辣。
冤家宜解不宜結。
錦衣衛勢大,蘇家很不必與其硬碰硬。
前番御前進獻白銀如意一事,兩方已經生出齟齬。
他與父親多番探討,留神打聽,防備錦衣衛對蘇府下黑手,無果。
本以為只是虛驚一場,不曾想又鬧出這事情。
以婦孺為棋子咄咄相逼,錦衣衛行事一如既往得陰損!
蘇慎之自認并非迂腐不化之徒,依舊對錦衣衛的做法不喜。
對元長庚這位故交之后,則是失望居多。
仇恨蒙蔽良知,想勸也難。
蘇慎之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也只是腹誹一二便罷,他總得顧及祖母的心思。
祖母對元家愧疚頗深,執意要履行婚約,他也不好逆著;
可母親的意思同樣不好違逆。
長輩不睦,意見相左,為難的只是兒孫后輩。
蘇慎之索性兩不摻和,交給父親居中調和。
如今元長庚弄出這一茬,倒也不全是壞事。
他既然自己擇定那蘇錦鸞,便將其認在蘇家名下,既成全了祖母完成婚約的心愿,又滿足了母親護住妹妹不嫁錦衣衛的心思,一舉兩得。
以養女替嫁,也能理一理蘇家與錦衣衛的關系,不遠不近最好。
蘇慎之越想越覺得這主意好,卻不想完全依著元長庚的謀算,便想先叫蘇瑾沫出面交好那蘇錦鸞,爭取主動。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蘇錦鸞初初來京,足不出戶,打探不出多少底細;
自家妹子雖日日在內院,他忙于功課差事,兄妹二人卻也算不得親近。
他雖不信祖母與母親會將妹妹教得不懂禮數膽大妄為,但既然元長庚針對于她,編排出那些匪夷所思的理由,他總要先了解下,才好幫忙一一化解。
這事內情頗多曲折,他不愿過早驚動家中,便想著找妹妹身邊的丫頭來詢問日常行止。
萬萬想不到,這丫頭進來就跪喊救命!
所謂有其主必有其仆,觀其仆可知其主。
蘇慎之不喜這丫頭沒規矩,是不是也意味著妹妹她御下不嚴?甚至性子便如母親說的那般過于軟弱良善?
這樣的蘇瑾沫,如何能做出那等惡事。
蘇慎之心思靈敏,一瞬間轉過許多念頭,等不來丫頭回話,撩起眼皮看過去一眼。
碧絲背心被延年戳中之處隱隱作痛,又想起被小姐掐擰的痛楚,才停住的眼淚又簌簌落下,哀哀仰頭望著大公子,嗚咽哭求:
“大公子,您,您把我調來清風苑伺候吧?”
蘇慎之抬頭,面色沉凝。
這是丫頭心大了,想攀附主子?
可他若是要了妹妹身邊伺候的,傳出去像什么話!
“為何不愿留在梧桐苑?”
碧絲淚眼朦朧地望著近在咫尺的大公子,張張嘴不知道怎么說好。
大公子甫一出生,便被老夫人抱走教養,三歲由老爺開蒙,每日里不是讀書便是訪友,從不經心這后宅事務。
娶的又是書香門第的千金,同樣的目下無塵,公正識禮,從不曾聽說會磋磨人。
能到大公子院里伺候,有這樣省心的主母,日子當然好過。
可是,她要如何跟清風朗月一般的大公子說,她非要離開小姐身邊的理由?
便是上回小姐生辰宴上惹禍,被罰去莊子上,也將原因瞞得死死的,只說是去禮佛。
大公子必定以為,小姐是個特別溫柔嫻熟的女子吧?
就如同外面傳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