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年果真站住,沉吟下走到她身旁,低聲說:
“你速速回稟公子,京兆尹來人說,在南街附近撿到個受傷的婆子,說是跟丟了二小姐。我叫人通稟老爺了,你快去請公子的示下。”
紅纓倒抽一口涼氣,快速眨兩下眼定定神,重重一點頭。
“我馬上稟告公子,你等著。”
紅纓捏著瓷瓶跑進屋,沒敢看水汽蒸騰的水房,徑自到哄孩子的張氏面前,先打個眼色,然后附耳稟告,連公子處罰看門婆子的事情都說了。
張秋瑩訝然挑眉。
這么晚了,二小姐沒回府,跟丟了?這事可不小。
她朝水房那邊使個眼色,做個嘴型道:
“你去說。”
紅纓搖頭。伺候男主子沐浴可不是什么好名聲,她還想嫁人呢。
張秋瑩嘆口氣,輕輕把迷糊著了的孩子放回床上,自己起身過去。
“爺,出事了。”
她聲音不高不低,怕吵著孩子,差不多是貼著門縫往里頭喊。
門唰得拉開,沒來得及扣扣子的蘇慎之出來,沒留神跟她撞個正著。
水珠瞬間沾濕了張秋瑩的臉,降了些她面皮上燒起的溫度。
蘇慎之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她,轉頭往床鋪上望:
“可是又燒起來了?吃藥了沒?”
張秋瑩僵直站著,低聲把蘇瑾沫夤夜未歸的事說了。
蘇慎之冷哼一聲,不掩厭惡道:
“無需管她,她不是什么好人。”
張秋瑩詫異地仰頭看他,這可不像是他會說的話。
“嫡親的骨肉,便是真有什么齟齬,也不該這時候鬧氣,長輩知道了得多擔心。”
蘇慎之眼神復雜地看她。
她到底知不知道,她如今過得這樣不好,大半都是蘇瑾沫在背后使的壞?她怎么可以這么善良?人善被人欺!
可欺負她的人里,也有他的一份。
蘇慎之咬咬后槽牙,冷聲道:
“我去吩咐一聲,叫延年去辦。我陪著你跟孩子。”
“不……”用了。
張秋瑩的話才出口又咽下半截,看著合上的房門發了會兒呆,自失地一笑。
他不過是心血來潮,她怎的還當真了?
“把寶兒給我吧。”
張氏接過女兒,拿額頭輕輕碰一碰,嘴角微微上彎。
沒發燒,萬幸!
蘇慎之很快回來,把人全趕出去,插上門看看睡得小臉紅撲撲的女兒,兩手對著搓搓手掌,這才輕輕摸了下額頭。
“不太燙,你別擔心。”
他低聲跟神情呆滯的妻子耳語,手上稍微一用力,將人放倒進被子里。
“睡吧。”
張秋瑩一骨碌爬起來,警惕地瞪著他。
“你想干什么?”
她恨不能給他一巴掌!
女兒病成這樣,他還有那些風花雪月的心思?無恥!
蘇慎之臉一黑,緊抿著唇不說話。
待那股氣稍稍過去,他一把拉起她,按坐在椅子上,拿過她看了一半的書翻翻,低聲說:
“你既不困,便跟我想想寶兒的大名。叫婉容好不好?”
張秋瑩愣愣地看看書,再看看他,慢吞吞開口說道:
“父親不給寶兒賜名的話,我想去求一下祖母,叫孩子沾一下長輩的福氣。”
寶兒這名字是她取的,是她的心頭寶,他一直不在意,怎的又想起這茬來?
蘇慎之興致不減,繼續翻書低語:
“那便再取個好聽的小字。多取幾個。”
其他孩子也用得上。
后頭的話他沒說,方才張氏的眼神他讀懂了,心頭隱隱浮現出一抹屈辱之感,被他強壓下去了。
他如今在她心中,只怕是半點好處都沒有了吧?
張秋瑩面色一變,垂下眼,一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寶兒就不必你費心了,這名字就不錯。你想的留給其他孩子吧。”
蘇慎之忍了又忍,略帶些火氣低語:
“你想到哪里去了?朱氏沒懷孕!我只有寶兒一個孩子!”
張秋瑩倏地抬眼,對上他泛紅的眼。
蘇慎之狼狽地別開頭,重重擱下書,胳膊狀似無意地順勢壓住她一只胳膊。
“秋瑩,你聽我說,我真沒那么下作。”
他語氣艱難,每一個字都絞盡了腦汁,比考狀元都難。
“你是我的妻,我一直都記得。我答應過老師,此生必不會負你,我都記得。”
張秋瑩突然泛起一陣惡心,用力往回抽手,卻被他壓住不放。
“你聽我說,好不好?我知道我做得不好,叫你受委屈,我知道錯了。”
張秋瑩愣住,茫然看著他的側臉。
他長得好看,便是側臉也是她早就記熟了的,閉著眼也能畫出來。
只是又有哪里不太一樣了。
對了,是胡茬。他從來都是干凈整潔體體面面,何曾有如此狼狽的模樣。
蘇慎之何嘗對人低過頭認錯?
張秋瑩心軟了軟,嘆口氣:
“你沒錯,別人也都一樣。”
不管真假,有他今天這一句話,她心底那口氣也就舒坦了。
可以給年幼無知愛做夢的那個張秋瑩一個交代了。
蘇慎之仍舊不回頭看她,道過歉后,話便好說多了。
他將碧絲招供的蘇瑾沫那些算計,撿著能說的都說了。
“我不知道她這樣包藏禍心,時時挑撥離間,我錯信了她。我錯了。”
他再道歉。
張秋瑩心緒漸平,甚至能露出個平靜的微笑。
“我收下了,這事兒翻篇兒吧。”
蘇慎之大喜過望,回頭一把摟住她,還沒說話,就發覺懷里人僵得像石頭冷得像冰。
張秋瑩輕輕推開他,笑得寧靜如清冷月色。
“蘇慎之,謝謝你。”
蘇慎之緊張地一把拉住她,眉頭擰得死緊,目光盯住她臉,不放過一絲一毫的表情。
“你還在生氣。我是真的知道錯了,不是推諉責任。碧絲招供,父親又跟我深談一番,我心里悶得慌,想來看你們娘倆又抹不開面子。”
“我真不知道孩子病了,沒人跟我說。”
“那是因為你從來就不在意她!”被踩到逆鱗,張秋瑩再也無法維持臉上的平靜,尖聲反駁!
蘇慎之捂住她的嘴,雙眼泛紅地對著她仇恨的目光,艱澀低聲說:
“是我錯,你罵我沒關系,只小聲點,別吵醒孩子。”
他不放開手,難堪至極地自白:
“我沒有不在意她,相反,我倒是希望可以不在意她,那樣,我就不會嫉妒她總是霸占你全部心神了。”
張秋瑩震驚地睜大眼,不可置信地盯著他。
她軟軟的嘴唇翕動,撩撥得他手心有些癢。
他輕輕松開手,不問她方才到底說了什么,垂下頭承認:
“我嫉妒她,可又不知道該怎么和你說。我說我也想要新里衣,你卻只顧著給她繡兜兜,敷衍地叫我去找朱氏。我一賭氣,就去了。”
“還有好多好多事。你只顧她,不管我,我心里委屈。蘇瑾沫說你不賢惠,要母親多教你,我就順水推舟答應了。”
“我不知道她們對你不好。我只是想叫你跟我好好過日子,像父親母親那樣。”
張秋瑩腦子一團亂麻,只得從頭理:
“你是說,你是在吃你閨女的醋?”
蘇慎之難堪地扭開頭,不做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