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官

第四章 禍福難料

園中幾個主要人物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園門處,秦亦這樣的下人呼啦啦跪了一地。她見沒人注意自己,便也好奇地投去一瞥,來人是個年逾弱冠的青年,膚色不正常地蒼白,一身藏青色的長衫更是襯得臉色發青,兩頰瘦得微微凹陷,似乎一陣風就能吹到似的。走到近前扯起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抬手揖道:“見過皇兄。”

“五弟不用客氣,這里也沒有外人,像小時候一樣喊聲三哥多親熱,咱們兄弟之間用不著那么多虛禮。”尉遲曜客套著,抬手扶住他已經要揖下去的手臂。

尉遲昀便也沒有一揖到底,順勢直起身子,云沛鑫等官員又一一上前與尉遲昀見禮,院子里滿是喧嘩之聲。

“呵呵,我似乎最晚一個到,看來等下要先自罰一杯了。”尉遲昀環視園中,打了個哈哈說。

“自罰一杯如何能了,誰不知道五弟你的酒量驚人,至少也要自罰三杯,古話說酒祝詩性,等下可要看你的大作!”

“三哥真是會說笑,我的詩可是拿不出手,今天主要是看在場各位俊杰的大作,你我就飲酒賞評,也是一樁樂事。”

趁著兩位老大說著些不咸不淡的客套話,秦亦已經把自家備好的筆墨紙硯鋪在幾案上,其實她開始一直想不通,為什么參加文宴要自家準備些東西,難道主人家都不備下嗎?直到后來看到云沛鑫所用的紙都是特制,帶著他私印暗紋的時候,她才忍不住咋舌,這可真是有錢人的文雅奢侈。

撫著手下紋理細膩、觸手韌滑的紙張,秦亦一陣發呆,要說她來到這里幾個月,最想念的是什么,竟然是畫畫,已經好幾個月沒有再拿過畫筆,且不說這個年代有沒有油畫顏料,光是這紙張就不是自己一個小書僮能夠買得起的。

尉遲曜不知道去了何處,云沛鑫傾身正在跟隔桌的尉遲昀聊著什么,一副和諧的大好局面,時不時地還爆發出一陣笑聲。

笑聲喚醒了秦亦的發呆,她忙用木勺量了半勺清水,緩緩地倒入硯中,挽袖執墨,先將墨的一端按入水中,待微微泡軟,才朝一個方向均勻用力。

但是漸漸地,她覺得似乎有一道灼灼的目光,越來越多地鎖定在她的身上,看得她有些跪得不甚安穩,正想借著去拿筆的機會,抬眼去看到底是誰,耳邊聽得尉遲昀的聲音道:“云相這個書僮似乎第一次見,怎么沒帶云濤?”

“恩,是個新調過來伺候的,人還算伶俐。”云沛鑫不甚在意地說。

聽起來這二人很是熟悉,尉遲昀連云沛鑫書僮的名字都知道,難道就是所謂的皇子黨?現在太子被押,皇子之間正是互相算計、勾心斗角之時,難道云相保的是五皇子。秦亦正胡亂思量,然而接下來的話開始讓她覺得危險步步逼近。

“恩,的確比云濤看著順眼,古人言紅袖添香,看云相這個書僮皓腕如雪的,想來也不比美嬌娘差到哪里去。”

這幾句話說的甚是輕佻,秦亦看不到他的面孔卻也能想象出他色迷迷的模樣,心里驚訝他的孟浪,怎么在文宴中說出這么不登大雅之堂的話。殊不知璟朝的民風向來開化,有錢人蓄養男寵女寵更是被某些酒色之徒當做風雅韻事,所以尉遲昀這一番話并沒有引起什么軒然大波,反倒是零散地響起幾聲附和。

對于云沛鑫這種禮教思想根深蒂固之人,這一番話顯然讓他有些不悅,但是他并沒有說什么,只是借著舉杯淺酌一口,掩去了眸內一閃而逝的不滿。

“哈哈,五弟還是這么恣意人生,看的為兄煞是羨慕。”尉遲曜笑著端起酒盞回到座位上,坐下后一飲而盡道,“不知五弟前些日子收進府的兩個男伶滋味如何,這么快便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可不是你一貫憐香惜玉的做派啊!”

尉遲昀聽到這話有些著惱,語氣便開始不善:“三哥此言何意,我不過是看云相的書僮伶俐,夸上一句罷了。再說不過是個書僮,我便是開口去討,莫非云相還能薄了我的面子不成。”

這么一句話明著是跟尉遲曜賭氣,暗地里倒是把云沛鑫也一同將了進去。秦亦跪在地上不敢抬頭,手中還機械地進行著研磨的動作,卻壓根兒沒看到硯內的墨汁已經即將漫出來。早春的天氣還很涼爽,但她手心已經粘膩的滿是汗水,幾乎要抓不住墨,只得用力到指節泛白才堪堪捏住。自從上次在相府看到被人杖斃的下人,她已經早就牢牢記得,這里不是做夢,而是活生生的古代,下人命賤如草的古代。

“三弟此言差異,不是我做兄長的教訓你,你我雖為皇子,但是言行均應為天下表率,怎么能做此等奪人所愛之事。要知道這世上的東西,并不是你看著喜歡,就能夠到手的。”尉遲曜最后的一句話說得輕飄飄,但是聽在眾人耳中卻又別是一番意思。

雙方的火藥味越來越濃,連秦亦都已經聽出尉遲曜的話根本不是在說自己,想必指的是他們想奪的皇位,但是自己現在卻被無端地夾在戰火中間。而且聽他的意思,尉遲昀討要自己竟是要做男寵,那對自己來說可真謂是死路一條。

忽然云沛鑫悠悠然地開口道:“這兩年惠妃娘娘見六殿下日漸長大,便叮囑過臣尋幾個機靈懂事、家世清白的孩子送進去伺候。臣一直記掛在心上,又不敢隨便挑人,所以見到合適的,就先放在身邊伺候著觀察一二,前幾日娘娘已經派內官來看過云書,很是滿意,著我近日送進宮去。”

眾人開始都沒明白他怎么突然轉移話題去說惠妃娘娘,但是聽到后面才知道,原來這書僮已經是惠妃看上準備進宮伺候六殿下的。如此一來兩位皇子雖然還是彼此有些不悅,卻也全然不再掛在臉上,哼哈幾句各自找到臺階,這段插曲便被揭過不提,眾人的目光也都重新集中到場內的詩作之上。

秦亦像是在鬼門關前打了個轉,正覺得脫力之時忽聽云沛鑫道:“換點兒水重新研磨。”她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磨了滿滿一硯臺的墨汁,已經馬上要流到桌上,而執磨的右手已經緊張僵硬,半天才能夠活動。

文宴的氣氛越來越熱絡,聽著眾人的喝彩想必也有人得了佳句,最后兩位皇子還有云沛鑫也都分別揮毫,文宴皆大歡喜的結束,只有秦亦對自己的前途一片茫然,只覺得禍福難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