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高門

嫁高門 第95節

長喜連忙道:“用不著就用不著,要不然施大夫給左鄰右舍的娃娃們玩也行,我走了,丫鬟們不在,我還得去做飯呢!”說著就頭也不回去了,態度前前后后看起來就像是個熟悉的鄰居一樣。

施菀將那走馬燈看了半天,無奈還是拿回了院中。

三天后,施菀便去杏林館開業坐診了,彭掌柜和一個伙計也過來,因為還是年節,來藥鋪的人不多也不少,倒還忙得過來。

下午人就少起來,施菀正翻看面前的醫書,又有一人來了。

她抬眼,卻看到了陸璘。

臉不由就沉了下來,要開口,陸璘卻道:“施大夫這么快就開業了?”

施菀瞬間就意識到他和長喜用的是同一套,但當著彭掌柜和伙計的面,她也不好說什么,只“嗯”了一聲,問:“陸大人是來看病么?”

“是。”陸璘坐在了她桌前的凳子上。

施菀語氣中透著幾分冷漠:“哪里不舒服?”

“睡不著,難安眠。”

見他說得正經,施菀伸手去替他把脈,一邊問:“是有憂心之事,還是其他原因?”

陸璘回答:“倒不是憂心,但確實有所思,最近總想著一個人,或許是……別人說的相思之病?”說完他又道:“施大夫的手好像沒以前那么冷了。”

施菀松開他手腕,說道:“沒有什么大礙,夜里難安眠有很多種可能,興許是大人要升遷了,太過興奮,思慮過多,也興許是年紀大了,年紀愈大,是會比年輕時睡得少的。”

陸璘干咳了兩聲:“我這年紀……也不算大吧,總還不至于到睡得少的地步。”

施菀抬起頭來:“大人要開藥么?開藥調理能睡得好一些,不開也行,只要大人心放寬,少思慮就好。”

“開,但我四日后就要走了,只開三四日的藥便好。”陸璘看著她說。

施菀回答:“那就給大人開兩劑吧,能喝幾天是幾天。”

“好,但憑大夫作主。”

施菀低頭去寫藥方,陸璘看著她輕聲道:“我那院子不會退租,我也把五兒留下來了,你有什么事可以去找他。另有楊大人那里,我已向他打好招呼,讓他平日盡量照應你。我回京后會給你寫信,讓五兒交到你手中,你若回信,便也交給他。剛回京我不知是什么情況,興許數月之內抽不出空回來,但一年內我定會回來一次,來見你。”

施菀回道:“大人說的哪里的話,我與大人非親非故,回來見我做什么?”

“回來告訴你,我還等著你,萬一你突然想嫁人了,或是又孤獨了,隨時可以找我。”

施菀捏筆的手緊了緊,看他一眼,見他定定看著自己,又低下頭來,回道:“大人回京后早日結下良緣才是正道。”

“是嗎?這么說我要想等你就是走歪門邪道?”陸璘說。

施菀寫藥方的筆停下來,瞪眼看他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來,最后將藥方寫完,假裝沒聽到之前的話:“大人拿去柜臺抓藥吧。”

陸璘也沒再說話,施施然將那藥方拿起來,交到柜臺去抓藥。

柜臺伙計稱著藥,他又回到診臺前面,看著施菀道:“真的不和我一起走嗎?”

施菀立刻抬眼看看周圍,此時藥鋪內沒什么病人,格外安靜,輕輕的兩句話就容易被人聽到。

陸璘看出她眼里的慌張來,笑道:“施大夫,借一步說話?”

施菀無奈從桌前起身,沉默著去了內間,關上門。

這兒平常用來給女病人看些需要脫衣解帶的病,十分密閉,里面只有一張床,一張凳子,其余什么都沒有。

“毫無意義的話陸大人便不要再說了,陸大人好走,一路順風。”施菀立刻道。

陸璘面色平靜,看著她道:“若你需要考慮,需要準備,我便留下來等你,我知道你不會放棄行醫,去了京城我也可以幫你再開……”

“陸大人,我不需要考慮,更不會考慮離開安陸。”施菀打斷了他。

他頓了頓,只好將話頭放下,然后道:“那我過幾日就先走了,隨時你改變了想法,便給我寫信交給五兒,我收到后就會來接你。若你沒有,我便等到了京城在新任上安頓好,過幾個月遇到間隙便來看你。”

施菀要開口,他連忙道:“我知道你可能會說不必來看你,你就當我來看別人也好,反正你總不能規定我不能來安陸是不是?”

施菀無話可說。

他繼續道:“最后還有一樣,若你有孕,不要瞞著我去服墮胎藥這種東西,我打聽過,這藥傷身,而且就算你不要嫁我,你總對孩子無仇是不是?生下他,也能在除夕之夜陪陪你,至于名聲上怎么說,你一個人怎么養,這些都不用你管,我來安排。”

施菀面無表情:“陸大人想多了。”

“想多沒什么,只怕你真有了,而我卻不知道。”

施菀扭過臉去不看他。

陸璘看她一會兒,留戀道:“我真的走了,本想在這里過完元宵,但二月就要到京,再不能耽擱。還有這個——”

他從身上拿出一副手帕,一只小木匣來,將小木匣打開,里面是一只白玉簪。

“這是很久之前買來想送給你的,都不值錢,只是當時覺得……不值錢一些,或許你會要吧,后來明白,那才是我想多了。現在要走了才敢將這些拿出來,你扔了也好,轉送人也好,反正以后我再送好一些的給你。”

“我不……”拒絕的話才出口,陸璘便將東西放在一旁凳子上,轉身離去了。

施菀將放了白玉簪的木匣合上,與手帕一起拿到了面前診臺,扔進了抽屜里。

陸璘回到家中時,李由就在院中等他。

進到屋中,陸璘將藥交給五兒去煎,李由問:“大人哪里不舒服嗎?”

陸璘搖搖頭:“沒有。”

李由便笑道:“那就是去看施大夫了。”

陸璘沒回話,神態卻明顯是默認。

長喜在一旁道:“我還真擔心公子說不回京,要留在這里。”

陸璘不在意地回道:“原本是想的,但現在不會了。”

“啊?”長喜有些意外,不應該呀,照理不是現在才想留下嗎?畢竟有除夕夜……

陸璘說道:“我留在安陸做什么,拒絕京城的升遷,留在這里做知縣嗎?這樣家中必然要催促我,必然也要問我為什么要留在這里,若知道我要在這里等施大夫,他們心里又怎么想?

“我既要娶她,便不能讓我家中人覺得她是個妨礙我仕途的禍端;我既要娶她,便要從長計議,我能在安陸留半年、一年,但能留三年五年嗎?那三年五年之后她仍不愿嫁給我呢?我會不會后悔因她而耽誤了仕途?

“所以我自去尋我的路,三年五年如何,十年八年又如何?我有的是時間。”

長喜聽了出來,公子這是打算用一輩子和施大夫耗。

李由也聽了出來,陸大人對施大夫的態度變了,以前雖也惦念,但卻是失落的,茫然的,和悲觀的,大概就像仰望月亮,因為月亮太遠,又知道月亮永遠不可能落下來,所以毫無希望。

但現在,他就像已經在造登天的梯,確信自己總有一天會爬到天上去。

這時陸璘看向李由道:“李師爺,你是愿留在安陸,還是同我去京城?若留在安陸,我可在安陸或是德安府給你介紹個吏員的空缺,若是同我去京城,便是前途渺茫,只能去了再說。”

李由立刻道:“跟著大人怎會是前途渺茫?再說若真前途渺茫,只要能跟在大人身旁,學生也心甘情愿!”

陸璘早知他會如此選擇,面色一片舒朗道:“若已決定好,四日后就同我一起離開。”

陸璘離開那一日,倒真有陳家村村民送來一把用百家布所縫制的萬民傘。

雖說他們還沒致富,但有了田地便有了一切,今年又是瑞雪,來年一定會有好收成,他們覺得一切都有希望。

施菀沒出去,藥鋪里又開始忙起來,她顧不上別的,也不過從旁人口中聽到這些消息。

元宵節時,雪都消融了,天早已放晴,明朗的圓月掛在半空。

讓施菀沒想到的是,這一天豐子奕竟回來了。

就他一個人,從江陵府到安陸,天黑時才到,到藥鋪找她,然后要去買煙花。

施菀大吃一驚,見他風塵仆仆的樣子,突然問:“餓不餓,要不要我去煮碗面來給你吃?”

豐子奕猶豫一下,最后道:“好,那就先吃一面碗吧,反正元宵節,雜貨鋪得到半夜才關門,不著急!”

施菀于是明白,他沒吃東西,興許路上也沒帶干糧,他是瞞著他爹娘偷跑回來的,因為七夕夜的元宵之約。

她去廚房煮了面,加了荷包蛋,又放了香油,端過來給他:“可惜太晚了,沒有肉絲,也沒有小蔥。”

豐子奕是真餓了,三下五除二,吃下一大碗面條。然后便拉她去買煙花,她也沒推辭,笑著就同他一起去了。

他又帶她去之前那舊倉庫,在院子里放了煙花,等到天空焰火滿天,就爬上屋頂去看。

豐子奕開心道:“聽說陸璘那討厭鬼走了?可把我高興壞了,可惜我不在,要不然高低得掛上鞭炮歡送一下。”

施菀笑了笑,突然問他:“你在江陵,你爹有托人給你說親嗎?”

豐子奕連忙道:“當然……沒有,就算有,我也不會同意的。”說到后面,他臉上露出幾分心虛來。

施菀自然知道,豐老板一定會給他說親的,他現在的年紀,也確實該著急了。

見她不說話,豐子怕她不高興,立刻又保證:“我說的是真的,不錯,我爹是托人給我說親,還非逼我和人見面,但你放心,我裝肚子疼,沒去。就算去了,我也能裝色胚,把人嚇跑。”

“可是……你不見見,怎么知道自己會不喜歡她呢?”施菀問。

豐子奕正要說話,施菀看著他道:“除夕那一夜,我和陸璘在一起。”

他怔怔看向她,說不出話來。

她繼續道:“或許我就是注定會被他吸引,不管是十六歲,還是二十四歲,我能保證自己不和他來往,卻不能抵抗自己在松懈之下的沉淪。

“子奕,這對你不公平。你在元宵夜從江陵過來找我,而我卻在除夕夜躺進了陸璘懷中。我是你,我也心有不甘。”

“那他怎么自己走了,他那么混蛋,沒帶你走嗎?”豐子奕問。

施菀苦笑一聲:“我不可能和他走的,我就是從那個地方逃出來的,怎么會和他走呢?我這輩子也不可能再嫁他,或是嫁給別人,不嫁他是因為嫁過,知道不會有結果,不嫁別人是因為……我確信我不能做一個好妻子,也并不想辜負別人。”

豐子奕的雙肩垂了下來,整張臉都變得落寞。

“是不是所有人都看得清楚,你不會喜歡我,只有我自己不知道,非要傻傻在你后面追?”

施菀不由拉住他的胳膊,誠懇道:“要不是你,我在安陸怎會如此安穩?要不是你,我去哪里找一個能完全信得過的人?要不是你,我怎會在心如死灰的時候,還能看到如此絢麗的焰火?

“只是你越好,我越不能仗著你的好去利用你,我也想你得到最好的……比如一個,全心全意愛你的妻子。”

豐子奕看著遠處的焰火,慢慢濕了眼眶。

最初去江陵府他還蒙在鼓里,但當爹不讓他回來,當爹開始給他張羅親事,以及爹話里話外的意思,他隱約就知道也許在開杏林館的時候,爹就和施菀有什么約定。

到如今,他才真正意識到,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她連和陸璘在一起這種事都說出來,只是被他逼的,所以不得不說出這種隱私,來讓他離開。

他突然轉過身,一把抱住她。

“對不起,我就是想抱抱你,今晚之后,我就回江陵府了,我不會再纏著你了。”

施菀在他懷中笑了笑,待他松開她,才說道:“你也不能完全和我劃清界線,杏林館還有你們豐家的股,我還是希望我們能好好合作,和和氣氣的。”

豐子奕微微撇著嘴道:“這你放心,我們家做生意向來就和氣生財,不會偷奸使詐的,我頂多……還是會對你照顧一點點。”

施菀彎眼一笑:“多謝豐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