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臨空,王粲讓小童通知幾位好友后,便拉著霍峻來到了賨人酒舍。
早在先秦前街頭便已有酒店,鹖冠子·世兵有“伊尹酒保,太公屠牛”之說,而所謂“酒保”,就是服務員。
二人初到酒舍,當壚的秀麗女子,扭著婀娜的腰肢,花枝招展地迎了出來,笑道:“王生,不知當有幾位貴客呀?”
漢代商業繁榮,酒店為了吸引消費者,常常會用年輕漂亮的女孩子做服務員。如西漢才子司馬相如與美女卓文君私奔后,二人開了小酒館,“文君當壚,相如滌器”,即司馬相如洗盤子,卓文君在店前的酒壇旁攬客。
王粲熟絡的握著當壚女細膩的手,笑道:“今日某宴請好友,上北堂雅間,共六位賓客。”
當壚女抽手正欲引路,余光瞥見身姿修長,英氣勃發的霍峻,暗中使了個眉眼。
霍峻則是微笑回了禮,當壚女微微紅臉,轉身引路,說道:“既是貴客光臨,且隨妾來,雅間早已備好。”
暗自間當壚女靠近霍峻的身側,款款而行,又吩咐酒保:“今日有貴客,上巴酒,烹羊肉。”
“諾!”
入了雅間,王粲朝著霍峻挑了挑眉,輕浮地問道:“仲邈此來,一路辛苦,今日為友接風,不可無歌舞助興,待我喚歌姬來……”說罷就要招呼酒保。
忽然間,霍峻的神情有些恍惚,似乎這一幕很是熟悉,只不過場景不同。
“不用了,呆會可去按~”霍峻連忙改口,說道:“今夜還有諸賢士人,峻不可過于放肆。”
自己入荊州可是為了大業而來,豈能輕重不分,若讓他人看見當會降低自己的印象分。畢竟自己背景可不同于龐統、諸葛亮二人,他們有襄陽大族背景,故而鼓噪出“臥龍鳳雛”之稱。
“好吧!”
“仲邈,真君子也……”王粲悵然說道。
王粲略有沮喪,他真正的目的只是想給自己找個陪酒小姐。霍峻不愿,自己也不好獨自享用。
少頃,腳步聲響起,四名士人從罘罳(屏風)后走了出來。
“仲宣!”
“機伯,子旋,公悌,子華。”
待五人一一問好后,霍峻躬身行禮,說道:“在下霍峻,字仲邈,南郡人也。見過四位高才。”
“不敢!”
長臉士人回禮,說道:“在下伊籍,字機伯,乃王生同鄉友人。久聞霍君之名,今日得見實為榮幸。”
王粲與伊籍皆是山陽郡高平縣人,與劉表同鄉,都是在中原動蕩之際,南下投靠劉表。獨在異鄉,鄉人關系格外重要,伊籍與王粲常有往來。
身材魁梧,有英武之氣的士人,拱手說道:“在下傅巽,字公悌,北地泥陽人。”
“在下王凱,字子旋,乃王生族兄……”容貌俊秀的士人自我介紹道。
“在下司馬芝,字子華,河內溫縣人。”衣著樸素的士人介紹道。
王粲摟著霍峻的手臂,笑道:“這便是某游歷楚地結識的友人,乃荊楚少有之俊杰。善算術,明法家,見識博達,通曉大勢。昔官渡之戰,斷言曹操勝者;長沙之叛,能知劉荊州勝者,便是此人。”
說著,王粲看向傅巽,說道:“君以識人著世,或可為仲邈點評一二。”
“不敢違命!”傅巽敷衍笑道。
作為友人的王粲還是靠譜,知道霍峻不過是豪強身份,難上桌面,在眾人著重吹捧霍峻的才能。提出讓傅巽點評霍峻,也是為了抬高霍峻的身份。
傅巽可非普通人,其祖上乃傅介子之后,父傅睿為代郡太守,北地傅氏之后。入荊州以來,憑借著他慧眼識人的才能,在襄陽的士人圈子里混得很開。
在荊州之中派系復雜,入襄陽前,霍峻早就做過調查,從王粲入手也是他經過深思熟慮的。
若以劉表為中心展開,襄陽士族是他治理地方的工具,蔡氏、蒯氏、龐氏便是代表,如蔡瑁南郡太守、蒯越章陵太守,黃祖江夏太守。故而這些士族的話語權很大,在他們的造勢下,水鏡先生司馬徽,臥龍諸葛亮,鳳雛龐統也就涌現而出。
除了襄陽士族外,劉表也任用他的親族掌握軍政大權,平定張羨之后,侄子劉磐坐鎮長沙,親信劉先出任武陵太守,侄子劉虎出任將軍,掌握兵馬。
親族之外,荊州之內還有一股小勢力,既松散又無權利,他們便是來自中原的北方士人。他們沒有根基,只能依附在劉表身上,在他門下擔任賓客,平時出謀劃策。
也就是說,霍峻想要有進身之資,讓劉備高看自己,需從這三股勢力下手。
其中襄陽士族話語權雖然重,但過于排外,霍峻融不進去;劉表的親族,自己沒有門路;唯一便于接觸的便是北方士人,而這股勢力也是劉備容易率先接觸的。
當然通過王粲進入這個圈子,只能說是機緣巧合。
至于如何勾搭劉備,讓他榮待自己,或許便在伊籍上。
霍峻不敢小覷四人,又是對四人行禮,一番寒暄問候。酒宴開始,酒過三旬后,六人漸漸相熟,話題也就打開了,聊起了時局。
不論是古人還是今人,都喜歡指點江山,特別還是這些有才能,卻是不得重用的士人。
微醺間,伊籍問道:“昔官渡之戰,袁強而曹弱,不知仲邈如何篤定曹氏當勝,而袁氏必敗?”
霍峻沉吟少許,說道:“袁紹建業于河北,不過欲仿世祖(劉秀)中興之業。然袁紹武功不及世祖,文政亦弗如遠甚,僅得民夷之心。”
“坐擁河北近十年,燕山之賊難平。而幽州公孫瓚,袁紹花費八年之久,方才平定,連那鞠義尚不能容,可見袁紹用人、治兵如何。以某觀之,袁紹徒有恩德之名,能服眾人,卻不能得用人之機,亦不精兵法之妙。”
“而曹操用兵恒強,數次兵敗,皆能復起,克劉備,擒呂布,誅袁術。身經百戰,將士雄壯,勝于河北。故雖地雖不如袁氏廣,兵不如袁氏之多,但曹操得人而能用之,精于用兵,故勝于袁紹。”
后人常說劉秀的對手大部分是盜賊,戰爭含金量低。但實際而言,袁紹的開局遠比劉秀簡單,坐擁河北州郡,僅西部的張燕、北面的公孫瓚,但這二人就浪費了袁紹十年的時間。
反觀劉秀從入河北,到平定河北稱帝,僅花了二、三年的時間,又快速南下平定了關中、河南地區,根本不給其他人坐大的機會,直到天下統一也才不過十二年的時間。
曹操則是完全不同于袁紹,曹操東征西討,年年用兵,將士在迅速成長,官渡之戰前的白馬、延津二戰,雖有關羽出力,但更重要的是曹操自身兵馬的雄壯。
當然不是說袁紹軍事才能不行,只能說他軍事才能比不上曹操,更比不上劉秀。
抿了口酒,霍峻又說道:“兵事之外,就大勢而言。當時劉荊州、孫策、張繡三人坐觀天下,助袁則袁勝,可改大局。然張繡歸降曹操,劉荊州征討張羨,孫策身死。曹操再無外患,可與袁紹專心角力,而袁紹尚有張燕襲擾。”
看了眼若有所思的眾人,霍峻意味深長地說道:“加之袁紹權分諸子,各有黨羽,安能齊心協力,此為內患也。知人不能善用,兵眾難以統御,內外皆有暗憂。此峻以為官渡之役,曹氏勝袁氏之因爾!”
聽著霍峻從內及外的分析,眾人已經沉默下來了。如果霍峻對官渡之戰的決斷是真的,不是馬后炮,那是何等的可怕。他所說的內容,在官渡戰場上幾乎都得到了印證。
王粲也恰逢時機的出來,吹道:“仲邈居荊楚之地,能決千里之事,世間少見。”
傅巽認真的上下打量著二十歲出頭的霍峻,贊嘆道:“荊楚之地能有如此俊杰,實屬少見。聽仲邈所言,可是知曉兵事?”
經濟重心尚未南移的漢代,在中原人看來荊楚還是蠻荒之所,會帶上些許隱晦的歧視性話語。雖是如此,但傅巽還是對霍峻的點評感到驚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