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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十月,冬風蕭瑟,洛陽內外肅殺一片。
行宮內,登基數月的曹叡,正與劉曄、衛臻、孫權、陳群等大臣,商定來年的備戰措施。
“陛下,自準公卿、列將,及豫、兗、徐、青四州籍貫之吏民有明戰陣之略者謁軍起。三月之內,郡縣得兵者絡繹不絕,四州三十余郡,共得兵四萬余人,諸部名冊已送至各州郡。今州郡長官特向朝堂上疏,請授官職與從軍豪杰,以正君臣從屬之名分。”陳群說道。
曹叡姿態謙遜,問道:“陳司空有何高見?”
陳群思慮少許,拱手說道:“陛下,自募從軍者,不如依區域而分,近江淮者,另設城督,聽由郡守軍令;如遠江淮者,可授別部司馬,由州郡統之。”
軍中有軍司馬職,秩比千石。但別部司馬者,軍司馬別營領屬,其兵多少各隨時宜,非有正式編制,屬于為安撫有功人員而采取的一種權宜之計,與后世的獨立團有類似相近之處。
“善!”
曹叡點了點頭,說道:“可如司空之所言,授城督、司馬之職與義士豪杰,分由州郡長官統領。當下冊封委任之事,可由尚書臺負責。”
“諾!”尚書令孫權應道。
曹丕去世之前,因形勢敗壞之故,司馬懿建議河南自募兵馬。但曹丕顧慮名聲,及憂慮會動搖曹魏在中原的統治,不敢放開口子。
曹叡上位之后,面對曹魏國內稀爛的攤子,即便明知司馬懿的建議是飲鴆止渴,但為了讓曹魏活下來,曹叡也不得不采納司馬懿的舊時之建議,除了讓河南四州自行招兵外,還讓魏公卿大族、將領子弟率族人、部曲投效軍旅。
此政令下達之后,大量公卿、將領子孫,及州郡中的豪強、游俠為了謀求政治地位,起兵從者眾多,各帶甲胄、兵器、弓馬前往州郡從軍。
潁川士人自投效曹氏起,前中期受重用者,多是荀、鐘二人。而后隨著曹丕繼位,陳群逐漸成為潁川士人的代表人物,與司馬懿、孫權三人掌握了曹魏的政治。
在司馬懿出鎮荊宛之后,陳群、孫權分掌洛陽內外之事。但因陳群根基深厚之故,尚書臺多以其為主,孫權為尚書仆射。
初上臺的曹叡,彼時欲借孫權之力,插手尚書臺之事。結果被陳矯以‘此自臣職分’為由,將其阻攔在尚書臺之外。
陳矯這句話若以明清君臣價值觀來看,似乎大逆不道。但實際上以東漢時期的君臣價值觀來說,陳矯此番言語并無大的問題。
兩漢時期,皇帝統治天下,不是獨夫專治,而是與臣子有明顯的職權劃分。皇帝將某件事交予臣下之后,除了臣子干得不好,否則皇帝不太會越級插手。甚至支配職能部門上,皇帝亦不會去插手。
用諸葛亮教授劉禪的話來說,君臣之政,猶如天地之象,天地之象明,則君臣之道具矣。君以施下為仁,臣以事上以義。……君以禮待臣,臣以忠事君。君謀其政,臣謀其事。
換一種理解,皇帝可以看成職位,天子可視為一種爵位。皇帝具有自己的職權范圍,而臣子亦有職權范圍,二者相輔相成,共御天下。
在這種君臣權利分配明確的思想影響下,劉禪實際上可以接受諸葛亮、霍峻的專政。因為在劉禪的價值觀下,霍峻的權利屬于是他與劉備額外賦予的權利,而非霍峻的強取豪奪。
君臣關系之間的扭曲,從兩漢到明清變化非常之大。其中一個重要的轉折點,與司馬懿所主導的高平陵之變關系莫大。
高平陵之變,司馬懿之所以能成功,不僅是曹爽侵犯了老臣們的政治利益,而是司馬懿利用了君臣之間存在的潛規則,統一了反曹爽戰線。
在司馬氏掌握大權之后,不斷打破之前存在的潛規則,最終歷經三代之久,由司馬炎篡位成功。后世君主為了吸取晉代魏的政治教訓,不斷加強皇帝集權,去削弱臣子的獨立性。
當下曹叡雖不太樂意自己被懟,但礙于自己威望及根基關系,不僅不生氣,反而對陳矯加以封賞,以尚書兼領侍中。
尚書令陳群,曹叡更是尊重其托孤大臣的名分,下詔拜陳群為司空。由尚書仆射孫權遷任尚書令,且保留原有之職權。
今陳群上奏,曹叡為示尊敬,更是完全依照陳群的想法。
曹叡環視左右,問道:“淮北、河南遼闊,潁、汝、泗、渦大水,與淮水相通。壽春被賊所取,以水賊過往之事觀之,明后兩歲恐會起兵犯我,敢問諸卿,今當何以御敵?”
在眾人的輔佐下,曹叡逐漸穩固朝中格局,這讓曹叡有精力關注軍事。加上飲鴆止渴的募兵措施,曹魏在地方上也有了一支勉強能用的部隊。
形勢良好之下,曹叡需要考慮如何為曹魏搭建起一條靠譜的防線,將南漢阻于淮北。
聞言,劉曄沉吟少許,說道:“稟陛下,古來用兵,首在運糧。運糧之途,首用舟舸,次用驢馬。南土少驢馬,賊向北而用兵,唯選水道而北進。”
“四水之中,能與黃河連通者,東為荷水,西為鴻溝(蒗蕩渠)。荷水者,昔吳王夫差為與齊王爭霸所通之水,舟舸浮于淮、泗,可達于大河。而欲通走荷水者,唯破彭城,軍次湖陸,入荷水,再入大河。”
“鴻溝者,蒗蕩渠也。昔武皇帝引洛水入蒗蕩渠,以通渦、潁二水,而后入淮水。先帝征淮南,走從蒗蕩渠入渦、潁,而后舟入淮水。渦水之要,在城父與譙;潁水之重,在于陳縣;汝水之重,首在懸瓠(上蔡)。”
在元之前雖無京杭大運河,但是不代表沒河道可以從淮水進入黃河。除了鴻溝外,在山東地區還有一條不為人知的河道,即荷、濟之水。荷水為濟水下游之水,其水從大野澤而出。
劉裕一伐南燕,收復青徐之地。二伐關中時,劉裕從壽春出兵,而后用舟舸入泗水,再通過荷水,進入黃河。從黃河逆進,進入了關中地區作戰。
至于鴻溝,因東漢黃河泛濫之故,鴻溝水系逐漸被泥沙所淤積。而后曹操在平定北方之后,為了向南方用兵,派人疏通了鴻溝,引洛水聯通渦、潁二水。
如劉裕二伐時,便讓檀道濟、王鎮惡出壽春,從潁水進攻許、洛。當然亦有江漢地區兵馬,從宛城呼應檀道濟、王鎮惡二人。
“賊自詡季漢之后,常有力復中原,兵向許洛之心。故如欲向司隸用兵,賊將兵分二路,一路出襄樊,以淯水為道,叩宛城;一路出壽春,兵入汝水,破汝南。二軍匯至潁川,而后兵指洛陽。”
劉曄在曹叡的示意下,走到中原河道輿圖旁,指點江山說道:“或賊效夫差伐齊,從邗溝向北用兵,出下邳,克齊地,而后兵至大河;賊江漢之兵出宛城,以為兵馬呼應。”
“淮北之水道,水流緩且慢。如欲用兵,唯四至七月之間。故以曄之見,為防水賊用兵,當重兵屯上蔡,固守汝水。兵將守潁水之陳縣,渦水之譙、城父,遏守水道,以阻賊向北之用兵。”
孫權略有疑惑,說道:“且慢,為何將重兵屯上蔡。潁、渦二水可至許洛。如賊從潁水,破譙縣,豈不兵至許、洛乎?”
曹叡笑了笑,開口說道:“汝水為淮水之上,賊若從潁水向陳縣用兵。汝水之兵可順流而下,截斷潁口,水賊無糧。兩軍夾擊,當可撫覆沒其軍。”
“故如此屯兵,賊欲向許、洛用兵,唯有先取上蔡,而后方可兵入潁川。而欲取汝南,則非易事!”
南朝北伐中原,基本是離不開水道河流,故而進軍路線明確。用兵路線明確,那么對北朝來說甚是容易防守。如在河流的重要河段派兵駐守,則能阻止南朝兵馬向北挺進。
至于為何在汝南派遣重兵坐鎮,則是利用汝水為諸淮水之上的優勢。漢軍向潁水挺進,汝水兵馬順流之下,可以截斷漢軍糧道。其形勢與當初曹操斷泗口,包圍霍峻的兵馬操作類似。
“陛下英明!”
劉曄舔了一句,進而解釋說道:“上蔡,另名懸瓠城。懸瓠者,形若垂瓠,如以懸瓠為命之。其城引汝水環繞,為古之險峻之所,其堅不下壽春。屯重兵于懸瓠,可遏賊向許洛用兵之道。”
“嗯!”
曹叡略有所得,說道:“如此觀之,豫州之兵當屯上蔡,而后別遣大將屯陳、譙二城,以阻水賊向許、洛用兵。”
說著,曹叡用手指了指輿圖上的泗水,說道:“泗水之重在彭城,當讓徐州刺史鎮之。青州刺史屯瑯琊,斷水賊入齊地之通道。兗州刺史率兵為后,隨時支援青、徐二州兵馬。”
劉曄沉吟少許,補充說道:“陛下,汴水亦可入大河,當讓人注意石門。”
“不!”
曹叡搖了搖頭,說道:“汴水為泗水之支流,其石門險峻,為通河之要地。水賊若敢從汴水用兵,我軍可派騎卒繞后,截抄石門,斷其歸路。”
頓了頓,曹叡看向眾人,說道:“開一門,以為誘敵之用。不知諸卿以為如何?”
“陛下嫻知兵略,群以為善!”陳群贊揚道。
“陛下英明!”孫權、衛臻等人應和。
曹叡微微頷首,說道:“諸卿若無異議,讓河南兵馬依照如此布兵。”
“諾!”
近月以來,曹叡表現出來的軍事能力,不僅讓曹魏眾臣信服,亦讓他們多了幾分安心。如果曹叡像他父親曹丕一樣,怕曹魏活不了多久。
聊完正事之后,曹叡又與眾臣聊了一會。
與此同時,校事官趙印不用通報,從殿側直行入殿,湊到曹叡耳畔嘀咕了片刻。
校事官,曹操為監控忠于漢室大臣所設。后來在清除官吏中有突出貢獻,且有監察百官之能,故而被曹操一直保留下來,類似后世大明的廠衛。
曹叡挑了挑眉,除了孫權、劉曄之外,笑著請眾臣出殿。
待眾人退下之后,曹叡看向趙印,問道:“可有死間人選?”
“啟稟陛下!”
趙印奉上巾帛名單,說道:“臣篩選出二人,一人徐州人士,另一人為青州人士。二人各有才能,或口才過人,或善治民。如令其南下,依托人脈,當能獲取官爵。”
曹叡看著巾帛上二人履歷,問道:“可忠我魏室乎?”
“請陛下放心,二人恭順父母,尤重感情。且因武皇帝之故,我大魏對二人有恩德。二人如若南下,斷不敢反叛!”
曹叡考慮良久,說道:“蝮蛇恐不可用,讓隱蛇入宮覲見。”
將隱蛇履歷交予孫、劉二人瀏覽,曹叡叮囑說道:“讓蝮蛇至幽州任官,以免泄露口風,被南人細作知曉。”
“諾!”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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