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漢大司馬

第666章虎、狗、豕

議堂內,曹叡召見從關中歸來的杜襲,衛臻、劉曄列席參議軍事。

曹叡依靠憑幾,說道:“自陸遜下隴右以來,水賊異動頻頻,轉運軍糧,招撫蠻夷。大司馬坐鎮關中,面臨關西之局勢,不知有何布置?”

杜襲匯報說道:“稟陛下,陸遜自三月以來,巴蜀向隴右、漢中連月轉運糧輜,其多有犯我關西之意。大司馬細查隴山之形勢,已有御敵之方略。”

“能否詳細說之?”

“諾!”

杜襲拱手說道:“隴山、秦嶺崎嶇,山道漫長而險峻,隴右、漢中所能通行之道,有渭水、散關、高平、褒斜、儻駱、子午諸道。其中最為緊要者,不過渭水、散關、武關、褒斜四道。”

“四道中可謂門戶者,是為陳倉、隴關。前者,西遏渭水,南鎖武都;后者,北通河西,西連隴右。今陸遜欲取關西,因山水形勢之故,多半會沿渭、汧二水而進軍,聯通散關大道,得補巴蜀之糧。”

說話著,杜襲將關中輿圖布置上呈,說道:“故大司馬命猛將郝昭守陳倉,良將魏平居隴關,自率兵馬屯眉城,以防褒斜、儻駱之兵。又令親信守子午險關,以伏有偷渡子午道者。”

曹叡瀏覽關中輿圖,手指陳倉,說道:“陳倉為重中之重,賊欲寇關中,需先下陳倉,以疏通隴、蜀。今大司馬所選郝昭固守陳倉,不知其勇略如何?”

關中與隴右相連的大河有三條,從南至北分別為渭水、汧水(今千河)、涇水。其中渭水道因下通陳倉,故而道路最近,張郃擊敗馬超便從渭水道西進。

汧水道,諸葛亮一伐取隴右時,張郃為救隴右,則走汧水道翻越隴山,擊敗駐守街亭的馬謖,打通入隴通道。加之諸葛亮未能攻下上邽,控制住渭水道,最終無奈敗走隴右。

涇水道,李世民與薛仁杲父子的淺水原之戰,便發生在涇水道上。李世民擊敗薛仁杲,而后便沿涇水道西入,為李唐蕩平隴右。

三條大道皆有用兵記錄,以當下的漢魏關西形勢而言,陜北羌胡所盤踞,涇水道多半難以通行。故而陸遜若從隴右向關中用兵,唯有渭水、汧水二道。

然渭水道下連陳倉,而陳倉又是蜀道中的故關道的終點。以隴蜀合一之形勢,陸遜大軍多半會先取陳倉,以打通渭水—故關道。

“啟稟陛下,陳倉守將郝昭,并州太原人,是為軍中宿將,用兵果敢,極善守城。其鎮守河西十余年,民夷畏服。今駐守陳倉以來,為御強敵,加筑新城。”

杜襲甚是自信,說道:“陳倉依渭水而建,南靠群山之險,地形狹窄,兵馬難展。故以陳倉之堅固,縱陸遜起兵十萬連日圍攻,亦不得下。”

曹叡微微頷首,滿意說道:“陳倉之堅固,朕多有耳聞。今守將郝昭可信,憑陳倉堅城,足以據關隴之兵。而大司馬握兵關中,觀形勢而用武,關西之形勢當無憂爾!”

因河套、陜北的蠻夷化,陳倉道為隴右、巴蜀連接要沖。漢軍一日破不了陳倉,席卷關中注定是一場奢求。

歷史上,諸葛亮五伐率兵至五丈原下營,正因他無法攻克陳倉城,以及全取隴右,不得已之下才走褒斜道北伐。

杜襲作揖而拜,說道:“大司馬言,關西之形勢皆在掌握之中,請陛下勿要為關西而憂!”

“善!”

曹叡向左右感嘆,說道:“若關東軍事如關西這般,朕將無有憂矣!”

關西形勢除了隴右被南漢所占據外,但從總體局勢而言,因有郭淮、曹真坐鎮,戰事一直可控。

關東的江淮地區,從霍峻治江北以來,一直是曹魏的心病。且在鐘離、壽春二役之后,形勢更加惡化,中原腹地徹底淪為戰場。

兩者對比之下,容不得曹叡不感嘆!

聞言,吳質有所感觸,說道:“啟稟陛下,大司馬、驃騎將軍如虎、狗,故可以御敵。而齊魯險要縱不得虎御邊,亦要用狗守門,今怎能用一豬豕坐鎮?”

吳質,曹丕舊時之臣,為曹丕成為太子出力甚多。但有人的地區便有爭斗,吳質與司馬懿交好,與孫權、陳群關系惡劣。在曹丕登基之后,為厚待昔日之舊從,以吳質都督冀、幽兵馬。

自曹叡繼位之后,吳質被征召歸朝。而吳質見孫權外鎮齊地,都督兗、青、徐三州,心里多有不滿,今故趁機進諫,希望能讓曹叡換掉孫權。

“孫青州為豬豕?”

曹叡不禁搖頭而笑,問道:“此語從何而來,不知吳卿從何處聽聞?”

吳質順勢而勸,說道:“自孫青州上任以來,兵馬之事常詢問左右與大將,有欲棄守開陽,一心固守穆陵關。兩軍尚未交戰,便自割瑯琊、東海二郡,臣未有所聞。故三州將校多有譏之,言大司馬、驃騎將軍為虎、犬,而今卻委豬豕守齊。”

曹叡未有發表自己意見,而是詢問眾人,問道:“諸君以為如何?”

劉曄出席而答,說道:“稟陛下,東海、瑯琊二郡毗鄰下邳,從下邳至穆陵關間無險峻,故未免霍峻行圍城擊援之事,舍二郡退守穆陵關非是下策。”

“陛下,東海民少尚能棄之,但瑯琊民有萬余戶,人口殷實之所在,今安能舍之!”吳質反駁道。

曹叡微微蹙眉,問道:“今水賊可有異動?”

“陛下,據斥候探報,劉禪已下北伐之詔,以霍峻統率南土之兵,欲傾全力而犯我。當下霍峻移師金陵,料開春之后將會提兵北上。”劉放將情報遞上,說道。

曹叡翻閱奏疏,說道:“諸葛亮至襄陽,霍峻抵金陵。如此而觀之,水賊必會開春之后用兵!”

“然也!”

吳質慫恿說道:“霍峻用兵在即,當下齊地布防未明,陛下宜當糾之,防微杜漸,以免日后兵敗!”

“臨陣換將,乃兵家之大忌!”

孫資說道:“今觀敵寇動向,霍峻不日出兵。當下倉促更替主將,恐將不利我軍用兵。昔長平之役,趙王以趙括代廉頗,其兵付之一炬,此為后世之鑒!”

“陛下,距霍峻用兵尚有些時日,等日后出紕漏換帥,不如當下擇選良將替之。”吳質說道。

“吳君何以為車騎將軍必會出錯?”劉曄反問道。

吳質冷笑幾聲,說道:“孫車騎素無用兵之經驗,驟握兵馬豈會無誤?”

“正是因孫車騎無用兵之經驗,故其欲固守穆陵關為主。若如霍峻之意野戰,恐我軍多會兵敗。昔廉頗以守據白起,后更趙括欲野戰勝敵,故趙有長平之敗,我魏豈能不鑒之!”劉曄反擊說道。

因劉曄為淮南人,故與孫權關系極好。其為了幫襯孫權,自然要與回懟吳質。

“某讀兵書多年,素未聞舍地棄民以求自保之策。”吳質說道。

“肅靜!”

待劉曄欲反擊之時,曹叡咳嗽幾聲,示意侍從打斷當下的聊天。

曹叡喝了口水,淡淡說道:“齊為關東之要害,朕將三日之后東巡任城,召三州郡守諸將議商軍事。朕意已決,諸卿勿勸。”

見眾人爭吵不休,曹叡聽吳質這么說,心里對孫權多有不放心,決意東巡任城,由他親自制定守備方案。

“諾!”

“陛下,驃騎將軍不日將從荊宛赴洛,與陛下磋商軍事。今陛下東巡,不知是否知會驃騎將軍取消行程?”劉放問道。

曹叡沉吟少許,說道:“諸葛亮出荊宛,其難為國之大患。讓左將軍張郃至洛陽,代朕與驃騎將軍磋商軍事便可。”

“諾!”

曹叡與眾人聊了半天,方讓眾人退下。

待眾人退下之后,曹叡關心問道:“隱蛇近日如何?”

劉放面露尷尬,說道:“隱蛇本得諸葛亮賞識,欲留尚書臺任職。然不知為何得儋耳郡守之任命,今將至朱崖洲任職!”

“儋耳郡守?”

曹叡愣了愣,問道:“儋耳郡何在?”

劉放如實答道:“交州之東南,有一島洲,地廣千余里,洞夷遍布,號為朱崖洲。昔漢武皇帝平趙,東克島洲,于是設儋耳、珠崖二郡。而后時廢時立,并無定數。今賊將李嚴浮海平之,得民千余戶,故在島洲之上復郡儋耳。”

“距武漢多遠?距洛陽多遠?”曹叡問道。

“據武漢恐有五、六千里,據鄴城恐有七、八千里!”劉放苦笑說道。

聞言,曹叡惱怒地拍了案幾,說道:“令如此大才至蠻夷島洲,莫非水賊不識俊杰!”

容不得曹叡不氣,諸葛番被扔到海南島任職,幾乎代表著他與洛陽失去聯絡。且他遠離中央意味著將無法影響到武漢,更別說挑起南漢爭斗了!

至于諸葛番以北歸人士身份任儋耳太守,似乎驟然升遷至兩千石高官,不符合漢制,然實際卻符合南漢之制度。

郡太守在東漢時,俸祿有兩千石。但隨著天下紛爭,郡被切割開來,加之國家財政吃緊。

故郡太守早有分檔次,如一萬戶以下為下郡,一萬戶至兩萬戶為中郡,兩萬戶以上為上郡。而下中上三郡中,每一檔又有上中下三等。因而在南漢有現象,上上縣令其俸祿比大多郡守高。

當下儋耳郡看似為一郡,實際上卻是下下郡,其俸祿不過數百石,尚不如有些縣邑長令。諸葛番日后想回中央,中間隔著諸多官職,不花上十年,幾乎不可能回中央任職。

“陛下,當下是否讓隱蛇回國?”劉放問道。

“事已至此,令隱蛇歸國,將功虧一簣矣!”

曹叡揉了揉太陽穴,說道:“令隱蛇他南下儋耳任職,盡量多立功績,而后想辦法歸京。”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