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鴻樓

第四二五章 得不到就毀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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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這時,客棧伙計歡天喜地來報信:“沈進士,大喜啦,貴人派人來請您了。”

京城百姓全都見過世面,看到元小冬,就知道后面的主子是哪一位,要知道京城里現在還能用內侍的,也就只有宮里和長公主府了,這幾年長公主深居淺出,萬萬不會派內侍來見新科進士。

而宮里自從昭王薨逝之后,就只剩下先帝留下的娘娘們了,那些娘娘們就更不可能派人出來了。

所以今天來的這名內侍是誰派來的,那不是明擺著嗎?

客棧伙計與有榮焉,恨不能變成掛件跟著沈瑤一起去見何大當家。

沈瑤的心沉了下去。

何大當家早就召見過新科進士了,除了前三甲,不可能再單獨召見某個進士了。

可是現在卻派人來見她,沈瑤隱隱感到可能要出事了。

元小冬的態度恭敬中帶著強硬,亮出身上腰牌,只說何大當家要見見沈進士,請沈進士跟他走。

沈瑤深吸了口氣,該來的還是要來了。

她進屋換上一襲鴨蛋青色繡翠竹的坤式直裰,這是最近幾年流行起來的,根據常見的直裰改良的,據說第一個穿這種袍子的是姚琳瑯,后來這種坤式直裰便在女舉人女進士中流行起來,剛開始穿這種袍子的還只是有功名的女子,后來連那些大家閨秀也紛紛效仿。

沈瑤身上的這襲直裰是她離開杭州前,母親親手給她縫制的,翠竹寓意節節高升。

沈瑤換上這件衣裳,就是想要個好兆頭。

就在元小冬去請沈瑤的同時,錦衣衛已經展開對那封信的調查。

何苒平時沒有大事不會進宮,今天召見沈瑤也是在老磨房胡同。

沈瑤還是第一次這么近距離看到何大當家,之前兩次,她都離得很遠。

她雖然考中進士,但名次位于中間,而且因為女狀元許秋離的緣故,女子參加科舉的人數越來越多,今年有二十二位女進士,而沈瑤無論是名次還是容貌,在這些人中都不是最搶眼的,她又刻意低調,如果不是她年齡最小,可能沒有人會注意到她。

何苒上下打量沈瑤,圓潤的臉蛋還帶著嬰兒肥,五官娟秀,尤其還有兩個若隱若現的小梨渦,眼睛不是很大,但目光明亮,眼神清正。

何苒的目光落在她的身材上,不同于看上去弱不禁風的姚琳瑯和許秋離,沈瑤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張力,似乎下一刻她便能縱身躍到馬上。

這樣的氣質,何苒見過很多,卻還是第一次在讀書人身上見到。

“學過武功?”何苒問道。

沈瑤一怔,在心中苦笑,何大當家的眼睛太厲害了,她不過就是往這里一站,何大當家便看出來了。

“是,學生學過武功,但是武藝平平。”

何苒微笑頷首,語氣輕松,說道:“做一下自我介紹吧。”

沈瑤的眸子顫了顫,她大著膽子看向何苒,眼睛對上何苒那似乎洞悉一切的目光,心中的小人兒忽然對她說:“你還是實話實說吧,你那點小心思是騙不了大當家的。”

沈瑤咬咬牙,做了個深呼吸,忽然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大當家,學生有罪,欺騙了大當家,學生的身份是假的!”

何苒靜靜聽著沈瑤把母親悄悄分家,帶著她去杭州投靠姨母的事講了一遍,她告訴何苒,身為勛貴人家的女兒,她從小就有習武,因此,那時她曾經想去投奔何秀瓏的軍隊,可是她們母女到了杭州不久,姨母就去世了,母親先逢家變,后來又失去親人,精神受到打擊,母親擔心戰場上刀劍無眼,她也舍不得留母親一人,便沒有去從軍,而是閉門讀書,轉眼三年過去,她終于有了進京參加春闈的機會。

沈瑤一口氣說完,那顆懸了許久的心,也終于放下。

自從進京之后,她從未有過一刻如現在這么踏實,她對何苒說道:“家母只是后宅婦人,全不知朝堂之事,學生的兄長們更是不知此事,學生愿意承擔所有罪責。”

何苒頷首:“沈瑤,我且問你,你父親后來有沒有派人找過你們?”

沈瑤搖搖頭:“沒有,從來沒有。”

何苒又問:“你曾祖母沒有葬進荊家祖墳,此事你可知曉?”

沈瑤:“學生知曉,學生來京城前,家母親手做了兩雙鞋子,讓學生帶到曾祖母墳前,曾祖母在世時,一直都是穿的家母做的鞋子。”

何苒再次頷首,對沈瑤說道:“好的,你回去吧。”

沈瑤不知道何大當家這是什么意思,她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便退了出去。

待到沈瑤走后,何苒對小梨說道:“去查一查。”

傍晚時分,錦衣衛的消息便送了過來,沈瑤進京之后,從未參加過舉子們舉辦的各種書會茶會同鄉會,即使考中了進士,也沒有參加過謝師宴之類的宴會,因為她上過晨報,所以有大戶人家和商賈往客棧里送過賀禮,但是沈瑤全都婉拒,沒有收下。

她唯一接受的禮物就是客棧東家送給她的一桌酒席。

沈瑤進京三個月,有過來往的人共有三個。

一個是本次官員考的傳臚曾子琪,他也是杭州人,一表人才,尚未婚配,可能是對沈瑤有點意思,所以幾次三番邀請沈瑤一同參加飯局,沈瑤全都拒絕了,曾子琪還給沈瑤送過文房四寶和幾本市面上不好買到的書,沈瑤同樣沒有收下。

另一個是官員考當天,有人在貢院門前,看到沈瑤從一駕馬車里下來,馬車上的女眷還探出頭來和她揮手道別,女眷是個老太太,滿頭白發,卻戴了一根碧綠的祖母綠簪子,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老夫人,可惜那人沒有留意馬車上是否有家徽,因此不知那是哪家的馬車。

還有一位就是晨報派去采訪沈瑤的人了,她是去年的進士,名叫楊依云,這次她采訪了三位新科進士,一位是年紀最大的劉進士,還有一位是女子中名次最高的王進士,還有就是年齡最小的沈瑤,采訪之后,楊依云還送給三位進士每人一個有晨報字樣的扇墜做禮物。

除了這三個人,沈瑤便沒有和其他人有過深入交往了。

而寫舉報信的人也查出來了,不是別人,就是曾子琪。

這位仁兄也是能人,雙手都能寫字,可惜他遇到的是錦衣衛,錦衣衛就從沈瑤接觸過的這三個人查起,第一個查的就是他,他既能做傳臚,在來京城之前肯定已經小有名氣,既然有名氣,那墨寶肯定早就流傳于世了,于是錦衣衛找到他寫過的不同字體,很快便發現其中的相似之處,雖然只體現在書寫習慣上,但是有了懷疑抓來審審不就清楚了?

錦衣衛有的是辦法讓人開口,更何況曾子琪只是一個年輕書生,不到半個時辰他就全都招了。

沈瑤是杭州有史以來第一位女舉人,名氣很大,加之年輕貌美,到沈家提親的人也不少,曾子琪出身小門小戶,無法和那些人相比,因此只能把這點心思藏在心里。

來京城之后,他千方百計接近沈瑤,可惜全都被沈瑤回絕了。

后來他高中傳臚,終于有了底氣,便開口向沈瑤表達了自己的愛慕之情,但是沈瑤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曾子琪倍受打擊,自覺顏面全失,從愛到恨也就是一念之間,得不到,那就毀去。

他原本只想編幾個小故事,敗壞沈瑤的名聲,他悄悄跟蹤沈瑤,卻意外發現沈瑤竟然去了仁義夫人墓前,他耳力不錯,他隱隱聽到沈瑤在墓碑前說什么曾孫女沒有丟您的臉,考上了進士什么的。

曾子琪不是普通人,他能考上傳臚,絕對能說一句學富五車了,且對時政也甚是了解,孟老太君的曾孫女叫什么名字,他是不知道的,但是他卻知道曾孫女的爹叫什么,荊重光!

于是,曾子琪便根據他在杭州時調查過的沈瑤家世,以及他對荊重光兒女的猜測,寫了這封舉報信。

晨報不是采訪過沈瑤嗎,那就讓晨報的人知道,他們贊揚過的年輕女進士究竟是什么人。

這是叛臣之女,在以前是要送進教坊司或者充入軍營為伎,人盡可夫。

得不到的,那就毀掉,若是以前的荊珊珊,曾子琪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招惹,可是現在的荊家還有什么?唯一一位受人敬重的仁義夫人也沒有葬入荊家祖墳,死了都要和荊家和離,那么現在的荊家,那是連路邊的乞丐都不如的,好在沈瑤沒有答應他,否則他就上當受騙了。

他出身清白,貴為傳臚,以沈瑤的身份,給他做妾都不配。

于是曾子琪洋洋灑灑寫了這封舉報信,又喬裝改扮,趁人不備把這封信放進投稿箱。

只是曾子琪萬萬沒有想到,他是上午把信投進去的,下午時幾個兇神惡煞的錦衣衛就出現在他面前。

“你是曾子琪?”

“是,請問.”

“你是杭州來的?”

“是,請問.”

“帶走!”

詔獄里,曾子琪涕淚橫流,他真的是為了朝堂清明,避免后周奸細混進來,他忠心耿耿,可昭日月。

而那日送沈瑤到貢院參加考試的那駕馬車,也查了出來。

那駕馬車屬于城中一戶姓江的人家,江家的老太太是沈瑤之母李氏的乳娘,沈瑤進京后去看望過這位老太太,她不想給老太太惹麻煩,便不準備再來往了,可是到了考試的那天,老太太給她準備了考試用到的東西,又親自去客棧接她,親自將她送來貢院,讓她感受到親人的關懷。

而給孟老太君守墓的一對夫妻也證實,有一位年輕姑娘,曾經先后三次來給孟老太君掃墓,他們都是以前定國公府的人,當時便覺得這位姑娘有幾分面熟,但是沒敢上前相認。

就此,這件事便調查得清清楚楚。

沈瑤確實是荊重光的女兒,但是她和她的母親和哥哥們,在荊重光逃走之前,就已經和他斷了來往,荊重光走的時候,甚至沒有回家看一看。

而沈瑤無論是在杭州,還是后來到了京城,也沒有與后周的人有過往來,她一直都在本本分分做人做事。

三日后便是到吏部聽候分配的日子,沈瑤有些忐忑,她不知道她還能不能和其他人一樣去實習。

她有一個小小的夢想,她希望有朝一日,她實習期滿,能夠成為一地父母官,她會做一個好官,還會把母親接到身邊,這輩子,她沒想過嫁人,她在曾祖母和母親身上沒有感覺到嫁人有什么好,所以她不想嫁了,她就想陪著母親過一輩子。

眼看時辰不早,沈瑤再次做個深呼吸,她走出客棧,卻見路邊停了一駕馬車,江嬤嬤從馬車里探出頭來,沖她招招手:“小小姐,快上車,嬤嬤送你去吏部。”

坐到車上,江嬤嬤笑瞇瞇地對她說:“小小姐,你別嫌嬤嬤嘮叨,等小小姐出京做了官,嬤嬤這把老骨頭,還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小小姐回京述職,這會兒趁著小小姐還在京城,嬤嬤就想多見你幾面。”

沈瑤鼻頭發酸,她可能要讓江嬤嬤失望了,她這個官,怕是做不成了。

路上江嬤嬤還在嘮叨,她告訴沈瑤,如果能留在京城實習,那是最好的,以前有好多女進士,全都留在京城了,比如姚大學士姚琳瑯,還有女狀元許秋離,她們都在京城呢。

沈瑤不好意思:“嬤嬤,我如何能與姚大學士和許狀元相比呢,她們考得可比我好多了,我才排到四十多名。”

江嬤嬤瞪起眼睛:“四十多名還不夠好嗎?我的小小姐呀,你可是全天下的四十多名!”

沈瑤臉更紅了,終于到了吏部,沈瑤下車時,感覺腿都是軟的。

萬一一會兒人家告訴她,讓她滾蛋,她該怎么辦?

是麻溜地滾呢,還是撒潑打滾就是不滾?

可是撒潑打滾那也是滾啊。

連沈瑤自己都不明白,為何到了這個時候,她還能想到這些有的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