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鈐是承恩侯府的嫡長女,幾乎從來不曾任性過,卻不知怎地在這個剛清醒過來不久的妹妹面前卸下心防,這份她從來不敢光明正大宣諸于口的隱秘心事陡然出口,她整個人都放松下來,這才注意到程錦進屋的時候還帶了一個裝書的小包袱。
“那里頭是些什么書?今日在學堂里的課業?”程鈐關切地問道。
程錦這才發現不知怎地,自己竟然把話本子給帶進來了,露出了尷尬的笑容,“是,是話本子。”
程鈐又好氣又好笑,“你才剛好,字還沒認上幾個,就惦記上話本子了?”
“不是才惦記上的,之前就常見你們讀話本子,心里一直好奇著,可惜那時候讀不了……”
程鈐想裝出嚴肅的樣子,說上她幾句,但終究還是忍不住抿嘴笑了,誰不愛話本子呢?便是宮里的太后和公主們也迷得很,“拿出來給我瞧瞧。”
程錦老老實實地打開包袱,話本子零零落落散了一桌。
大梁讀話本子、聽戲的風氣極盛,程鈐也不是那等古板之人,平日里也沒少瞧這些話本子,程錦剛買回來的這些話本子都是她讀過的,略略一翻,“這些話本子都是講文相的?”
“聽人說文相豐神俊朗,和咱們那位狀元郎生得極像,她們說書坊里文相的話本子賣得最好。”身為一個姑娘家,這么大喇喇地談論男子,卻面不紅心不跳,倒是讓程鈐多看了她兩眼。
小姑娘畢竟還小,大概還不懂得男女之情,更不知害羞。
程鈐輕敲了她腦門一記,“在我面前說說也就罷了,出去可不準渾說這樣的話,小心讓人笑話。我記得那日在茶樓看狀元游街,你凈顧著吃果子,可還記得狀元郎長什么樣兒?”
程錦老實地搖搖頭,她自然不知道文紹安長什么樣,可是她知道文定年長得什么樣啊,從他還是個小屁孩兒開始,一直到他中年,可謂是看著他長大的,倒不是她敝帚自珍,偏袒自家師弟,在她見過的男子中,長得比文定年好的,是一個也無,便是龍章鳳姿的蕭晟,站在文定年身邊,也被襯得如瓦礫一般。
“文公子的確生得極好,世人常說他如珠如玉,是大梁第一美男子。”程鈐身為一個妙齡少女,說起美男子時竟也平靜得毫無一絲波瀾,“文相的話本子賣得這么好,也有文公子的功勞。”
見程錦一臉好奇,程鈐忍不住笑了,“都說文公子與文相相似,大家都把話本子里的文相當成文公子了來看了。”
程錦也跟著笑了起來,買話本子的大都是女子,將那位文公子代入文相,將自己代入那些姑娘、少婦的,自然可撩動她們的春心,引得她們爭相購買這些話本子,那些書商們見購買者眾,出的話本子就越多越離譜了,“文公子可知曉?”
“當是知曉的吧,如今全京城就屬文相的話本子賣得最好,文公子中狀元之前,文相的話本子還沒這么紅火,那時候大家都愛看莊敬皇后的話本子。”
“莊敬皇后的?”程錦心中一跳。
話本子這種東西多少有些上不得臺面,尤其是少女們看的這種,多是一個人偷偷捧著私下瞧瞧,最多閨中密友在一塊兒滿面羞澀地說上幾句,從沒有人給她讀過話本子,更不會有人同她談論這個,是以她并不知道這些年京中流行什么樣的話本子,更沒想到趙華的一生竟也會被編排成如文定年這樣離譜的話本子。
“莊敬皇后不是十六歲便嫁給太祖了么?她一個后宮婦人,有什么可寫的?”
她那一生活在刀光劍影,明爭暗斗之中,那樣枯燥的生活,連她自己都覺得乏善可陳,哪里有人會愿意看。
“莊敬皇后可是風華絕代的美人,這是史書里都有記載的,只要是個美人,無論是莊敬皇后,還是文相,都會有書商感興趣,那些年關于莊敬皇后的話本子可不比文相的少,什么大燕太子、北蠻王、南蠻洞主,甚至連文相都是她的裙下之臣,我記得當初讀話本子的時候年紀小,看到話本子里說當年大燕太子求娶莊敬皇后不成,便終身不娶,抑郁而終,還傷心了一陣……”
咳咳,大燕太子曾經有過求娶之意是不假,畢竟她長得好,趙氏又是世家大族,可知曉她的身體不好,隨時都可能夭亡之后,便娶了她伯父家的嫡女為太子妃,東宮之中還有兩位側妃,姬妾若干,為他生了五個孩子,何來終身不娶?再說大燕太子分明是被其兄弟毒殺的,又何來抑郁而終?
“話本子里寫的茶余飯后看看便是了,切不可盡信,我也是后來讀了史書,才知道自己錯得離譜,”程鈐將桌上的話本子收好,還給程錦道,“我記得當年還有一個話本子里說,北蠻人雖然蠻橫無理,但北蠻王與莊敬皇后卻是真心相愛的……”
“咳咳……”程錦倒抽一口涼氣,卻被自己的口水給嗆住了,一想到那又老又丑,如熊一般的北蠻王,她都不敢往下細想。
“說什么北蠻王當年來中原游歷,巧遇莊敬皇后后便一見鐘情,曾經將莊敬皇后擄回北蠻,莊敬皇后起初并不情愿,但最終為北蠻王的癡情所感動,兩人在北蠻做了好一段時間的夫妻,還生下了兩個孩兒,后來太祖尋至塞外,莊敬皇后為了大梁天下,忍痛離開北蠻王和兩個孩子,回到了大梁……”
一派胡言!
她去過北蠻是不假,但那是去北蠻談判的,有蕭晟手下三千精兵護送,何況她當年不過二十來歲,北蠻王已經五十出頭了,做她阿爹都可以了,哪能被他癡情感動,同他做什么夫妻?
程錦氣得一口氣上不來,臉都憋紅了。
“你當知道北蠻人尚未開化,最是野蠻無禮,父兄死后,他的女人便如牛羊畜生一般可被子弟繼承,莊敬皇后為我中原趙氏貴女,驚才絕艷之人,怎會與那蠻人有什么首尾?那些無良書商為了賺錢,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都能寫得出來,你切不可盡信。”程鈐正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