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錦昨夜新得了那本術法書,興致勃勃地練了一個晚上,壓根就沒考慮到月考的事兒,此時正困得不行,呵欠連天地撐著頭,看得裴先生連連搖頭。
他素來佩服文紹安的才華,卻沒想到他那樣嚴謹的謙謙君子竟會愿意同程錦這樣的姑娘結親,在他看來,程錦雖然長得美,卻是個腹內空空的草包,不堪造就,除了容貌之外,沒有一點配得上文紹安。
她傻了十幾年,這本非她之錯,但如今既然醒了,還進了太學,應更當勤加努力,奮起直追,彌補往昔錯漏的時光才是,可她偏生憊懶得緊,授課時從不見她仔細聽講,平日也是渾渾噩噩度日,哪怕是在戊班,像她這樣混日子的學生也不多見。
認真治學的裴先生最看不上這樣不勤勉的學生,只是暗暗為文紹安惋惜,在內心深處還有一絲不齒,沒想到那如謫仙一般出塵俊逸的文紹安也是個貪歡好色之徒。
和那些屏氣凝神的諸生不同,程錦懶散得很,甚至能在裴先生那如電一般的眼神下,又打了個呵欠,這一回連眼淚都流出來了。
裴先生實在看不下去了,忍無可忍地走到她身前準備斥責她,即便她有自知之明,覺得此次月考定考不好,也應當拿出個端正的態度來,這般自暴自棄像什么話。
可當他的目光觸及程錦面前的宣紙時,瞬間就傻住了,眼珠子瞪得都快黏在紙上了。
這,這字是她寫的?
這,這分明是莊敬皇后的字!
有賴于這些年閨閣女兒臨摹莊敬皇后字帖的風氣盛行,大梁能識字的人,幾乎沒有不認得莊敬皇后字跡的,裴先生對莊敬體自然也極熟悉。
若不是他親眼所見,簡直完全無法相信這樣的一手好字竟會出自程錦之手,她醒來不過數月,就算一醒來就練字,也絕無可能在短短的時間內寫出這樣的一手好字。
程錦又打了個呵欠,她幾乎都困得要睡著了,五感十分遲鈍,邊寫邊打瞌睡地落下最后一筆,才發現裴先生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她身側,不由得駭了一大跳,“裴先生?”
“你,你這字,是何時練的?”裴先生顫抖地看著她擱在桌上的紙。
“也未曾好好練過,”盡管已經極力打起精神來,但程錦的聲音還有些懶意,
裴先生正要斥她胡言,這樣的字非有幾十年的功底不成,豈是數月能夠練出來的,程錦卻緊接著說,“仿佛生來就會了。”
裴先生仿佛受了當頭一棒,生來就會……豈不是圣人口中的“生而知之者”?
圣人云,生而知之者上也。
單是這一句便是壓得他抬不起頭來。
“先生,我已寫完了,可以交卷紙了么?”程錦心里記掛著文紹安給她的那本術法書,根本沒把心思放在月考上,只想著草草應付一番。
“你,你擱那兒吧。”面對這樣一個“奇才”,裴先生連話都說不順暢了。
程錦寫字的速度不算快,只是今日專考術法,每個學生都屏氣凝神,精雕細琢,力求每個字每一筆每一劃都盡善盡美,寫的速度極慢,他們方才寫了一兩句,程錦卻大喇喇地交了卷,他們只當程錦自暴自棄,也不多加理會,每個人都只顧著自個兒眼前的字,連抬頭看她一眼的人都沒有。
紅綃在學堂門口侯著,見程錦出來,連忙迎上前去,“姑娘怎的這般快便出來了?我瞧著甲班都還不曾有人出來呢。”
紅綃昂首挺胸,一副很得意的樣子,她對自家姑娘倒是有信心得很,當初她在學堂里那般受范先生看重,到了太學想必也不會差,“十一公子之前同您說好,待會兒一塊兒去公廚用午膳,您可要等等他?”
“哦,差點兒忘了,要把阿遠的東西給他捎去,東西你都帶來了么?”程錦擦了擦眼角的淚花。
“帶來了,”紅綃指了指肩上的包袱。
“尋個地方坐著等他吧。”
初夏的陽光微燙,樹蔭下讓人昏昏欲睡,困極了的程錦趴在石桌上很快就睡了過去,完全不曉得自己提前交的卷子會在太學里掀起了軒然大波。
大梁的女子幾乎都是臨摹著莊敬體長大的,因此程錦這一手莊敬體并不讓人覺得奇怪,但怪就怪在,她不僅是形似,還是神似。
能把莊敬體寫好的女子極多,但能寫出莊敬體神韻的,怕是一個也無,畢竟莊敬皇后那樣的氣度,不是誰都能擁有的。
她所寫的這首《春思》是當年太祖還在征戰時莊敬皇后所作,寫的雖是閨閣女子思念從軍的夫婿,立意卻極深遠,不僅諷刺前燕的暴政,還對蕭家軍的將士大加贊嘆,鼓勵了不少從軍的男兒,后被譽為閨閣詩中的名篇。
宋祭酒看著眼前的這張卷子,這樣的一手好字搭上這么一首詩,實在很難讓人忍住叫了一聲“好”。
“這一手字深得莊敬皇后的形意,但少了幾分皇家莊重,多了幾分慵懶灑脫,便是同莊敬皇后的真跡擱在一塊兒,都不相上下啊。”
莊敬皇后是女子中最具盛名的書法大家,宋祭酒將程錦的字和莊敬皇后的相提并論,已在無形中判了這張卷子的第一。
“這字是誰寫的?”宋祭酒看著這一手字,細細咂摸著。
“是承恩侯府的程五姑娘程錦。”
宋祭酒猛地抬起頭,不敢置信道,“文紹安的那個小媳婦兒?”
“是。”裴先生有些汗顏,程錦如今倒是算不上傻啊。
“不是個傻子么?”宋祭酒也懵了,程錦傻了十幾年的事兒誰不知道?傻子也能寫出這樣的字?
“數月前說是清醒了,如今約莫是不傻了。”裴先生作為一名普通太學博士,在宋祭酒這樣的上官面前還是有些戰戰兢兢的。
“數月前清醒就能寫出這一手字?”宋祭酒一臉不信,這分明是打他們這些寒窗苦讀的讀書人的臉嘛,讀書習字不需要練基本功的么?是可以一蹴而就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