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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相的事兒鬧得很大,在隆慶帝的授意和蘇相一黨的推動下,崔相以通敵叛國的罪名判了凌遲,崔府闔家上下都被滅了族,連坐株連的崔相黨人不知道還有多少。
午門外殺人如麻的那一天,正是程錦他們啟程上路的那一天。
余溪和裴先生的神情都很沉重,一行人的臉色都好看不到哪里去。
崔相縱有千般不是,對大梁對隆慶帝還是忠心的,這么些年也為大梁做了不少實事,又何至于落得這樣的下場。
這一天除了蘇相一黨之外,大梁的讀書人心中多少都是有些不忿和沉重的。
崔相的凌遲要持續三日,昨日便已經開始行刑了,余溪和崔先生聊到崔相在行刑時被百姓怒罵,恨不生啖其肉,甚至那剮下來的肉片都有百姓上前爭搶食“國賊”之肉時。
余溪幾乎要落下淚來,裴先生更是拍著車轅大罵,“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這一刀刀剮掉的不僅是崔相的肉,也是讀書人的斯文和體面,本朝以來還沒有哪個士大夫受過這樣的酷刑,何況這位還曾官居首輔這么多年,算得上是文人典范了。
“他這是要大開殺戒,殺盡天下士大夫了!崔相輔佐了他這么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甚至也可以算是他的先生了,竟對他下這樣的狠手,年紀小小,竟這般暴虐!前所未見,駭人聽聞!也只有前燕那位末帝可以與之相比……”裴先生拍著車轅,怒罵不休。
“咳咳……”余溪拭了拭眼角的淚,低咳提醒道,裴先生這些話可謂是大逆不道,若是傳出去少不得要因言獲罪,而且以如今那位睚眥必報的性子看,得罪他的恐怕會死得很慘。
“悅然,你也不必提醒我。”裴先生冷哼一聲,“我孤家寡人,無牽無掛,沒什么可怕的,大不了也被拖到午門外千刀萬剮,我便是被剜了舌頭還是要說,虐殺文人,殘暴無道,必遭天譴!”
余溪越是制止他,裴先生說得就越帶勁,余先生無奈只得用眼神示意學生們莫把這話往外傳,其他人還好說,程錦卻是隆慶帝的表妹,有這么一層關系在,這話若是傳出去了,便不是程錦傳的,眾人也會把責任怪罪到她的身上。
見余溪盯著她瞧,程錦笑了笑,“兩位先生倒是怪錯人了,崔相的罪是三司定的,皇上不過是去聽審了而已,皇上親政不過一年多,你們真以為他對朝政的掌控度那么高么?端看崔相一黨被鏟除后,補缺的是誰,就知道這凌遲滅族是誰定的罪了。”
裴先生怒罵的聲音戛然而止,其實他們如何不知崔相的罪是蘇相定的,也是蘇相判的,恨不得生啖崔相之肉的,便是蘇相,但隆慶帝是一國之君,年紀尚幼,毫無威信,詔書又是隆慶帝下的,眾人下意識地就把責任怪罪到隆慶帝的身上。
“蘇相與崔相素來有舊怨,可崔相畢竟算是皇上的半師,蘇相把罪定得這般重,皇上理當出面制止,便是要人死,也當給個體面。”裴先生依舊不忿地反駁。
“我倒是聽說皇上在御書房中,確實同蘇相還有三法司的大人們提過定罪太重之事,只是蘇相情緒激動,定要置崔相于死地,還差點厥了過去,那些大人們也紛紛出面直言,崔相罪有應得,不得寬赦,最后皇上才拗不過他們,定了凌遲。”
雖說程錦是隆慶帝的表妹,多少有幫著自己人說話之嫌,但那一日在場的人不少,此事很快就會流傳出去,到時候稍一探問便知,程錦沒必要在這件事上說謊。
其實程錦是半點兒都不想為隆慶帝說話的,蕭家人都薄情,隆慶帝在御書房也只是假惺惺地說一聲罷了,為自己留一個仁君之名,今后可以把暴虐好殺的罪狀推到蘇相身上。
只可惜她的身份擺在那兒,是天然的帝黨,若她跟著他們一塊兒罵隆慶帝反倒會讓人覺得奇怪。
此言一出,裴先生徹底無話可說了,余溪也沉沉嘆氣,“自古以來,黨爭最為可怕,蘇相與崔相好歹也曾有過同僚之誼,下起手來卻這般不留情面。”
“崔相當年將蘇相逐出京是也是毫不留情,加上這些年蘇相在朝中的根基幾乎被崔相鏟除殆盡,積怨已是深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裴先生嘆道,“其實兩位相爺都不是尸位素餐,魚肉百姓之人,若無他們這十來年的殫心竭慮,我大梁也不會有如此太平盛世,奈何彼此政見不同,不僅中途分道揚鑣,最后還要掀起這么一場腥風血雨,實非我大梁之幸啊。”
“不錯,南北蠻和祁王都在蠢蠢欲動,在這種內憂外患的時候,我們猶自內斗不休,只怕會被他們鉆了空子,千里之堤,毀于蟻穴,我只擔心因為此事又會生出許多波折。”余溪看了程錦一眼,“程錦,此事你怎么看?”
“我?”程錦咧嘴笑了笑,“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是非爭斗,我們大梁如此,焉知祁王那里和南北蠻沒有爭斗呢?祁王府里的王妃和側妃斗了這么多年,嫡子都被送到京城為質了。南蠻十八脈從來就沒有一條心過,北蠻部落也是年年征戰殘殺。斗,是人的天性,與其擔憂,不如順其自然。”
這話說得也太過陰暗了些,余溪和裴先生面面相覷,臉色都不是很好看,李玉他們四個卻一臉崇拜地看著她,覺得她說的雖與平日所學不同,也算不得什么君子之言,但卻很有幾分道理。
“君子矜而不爭,群而不黨。”裴先生正色道。
“君子不黨,其禍無援。”程錦打開折扇,悠悠地扇了幾下。
“你!”裴先生痛心疾首地看著她,“你怎會有這般想法?”
“裴先生,正是那些口呼‘矜而不爭,群而不黨’的‘君子’們,結成了如今這崔黨、蘇黨呢。不黨固然是君子,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幾人?這些人能夠一以貫之又剩幾人?裴先生,您同余先生如今自然可稱得上是君子,可若有一天,得以封侯拜相,門生故吏滿天下,捫心自問,是否還能做得到不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