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的事絲毫沒能擾動趙宸的心緒。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大朝會散了之后,她沒有跟任何人攀談,而是滿京城逛了一遍,直到午時過后才帶著滿滿一馬車的東西回了府。
一個時辰后,主院東廂。
自那天她與孟雍半真半假地將話說開,二人似乎便順理成章地開始了“相戀期”——
“來,快趁熱喝了,這可是我今兒個找遍京城才尋來的。”她連朝服都沒換,捧著熱氣騰騰的海碗湊到孟雍床前,神秘兮兮地一笑:“絕對的補中大補。”
“您先放那兒吧,在下一會兒就喝。”靠坐在床上的孟雍向里挪了幾下,沖她笑了笑后繼續垂眸翻動書卷。
趙宸板起臉奪過他的書,責道:“病了就該好好休息,這些書有什么好看的!”她說完又換了副笑模樣,將海碗遞上前:“快嘗嘗這個好東西,我可盯著廚房煮了一個多時辰呢!”
孟雍還能面色不改地忍住這膩歪,一旁的蘇煙卻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擋冷冷說:“這是什么?要是些亂七八糟的,我們東家可不能隨便入口。”
趙宸斜睨了她一眼:“沒見識,這可是補中大補,極品!”說著,她扒拉開礙事的蘇煙,笑嘻嘻地舀了一勺遞到孟雍唇邊,“快趁熱嘗嘗。”
清湯香氣撲鼻,只聞著便令人食指大動。
孟雍想了想,還是攔住就要發作的蘇煙,極為順從地喝了下去。
濃郁的湯汁入口絲毫不膩,不時還有幾塊很有彈性的“肉塊”混雜其中,孟雍直被她喂著喝了大半碗才停下。
“怎么樣?怎么樣?”趙宸邀功般連連問。
孟雍笑著點頭:“味道很好,勞您費心了。”頓了頓,他隨口問了一句:“這是什么湯?里面的食材很難尋?要是太珍貴在下還是作價給您好了。”
“別說這些見外的,咱們現在可是一家人!”趙宸佯裝不悅把碗塞給蘇煙,“再說也沒什么珍貴的,不過是百年老山參、杜仲…剛開膛的豬身上取的豬腰子。”
蘇煙臉上一白,海碗頓時落地,也顧不上收,忙快速取來銅盆,急道:“東家,您快吐出來,快吐出來,都是奴粗心。”
孟雍臉色難明,還未散去的笑意盡數凝在唇邊,而后一點一點消失。
“這、這是怎么了?”趙宸眨著眼睛不解的問。
蘇煙徹底怒了:“你安的什么心?我們東家可從不吃那些污穢!你!禍害!”
“什么污穢啊?豬腰子?”趙宸砸吧著嘴,嘟囔:“那可是這里面最好的了,再說,剛才不是吃得挺香的嘛…”
沒等蘇煙再斥責,東廂外便傳來迎春的聲音:“殿下,前院來了拜客。”
趙宸應了一聲,也沒眼再去看孟雍那副模樣,忙干笑兩聲便緊著退了出去。
前院正堂中站著位十七八歲的少年。
皺巴巴的棉衣緊箍在他身上,雖將他身姿勾勒的挺拔了許多,卻也顯得頗為寒酸。
“你這見天裝窮給誰看?”趙宸也不招呼對方,“好歹你也是當家荷官,穿成這樣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賭坊輸空了,沒銀子給你發月錢了。”
“這是陳娘親手給我做的,我很喜歡。”少年神色淡淡,直接說:“陳娘讓我來告訴你,一切都準備好了,明日午后,城南竹苑。”
趙宸瞇起眼睛笑了笑:“回去記得代我好生謝謝師娘。”
少年沒有要走的意思,自懷中摸出她那日輸掉的錢袋,“我想跟你再賭一局。”
“你這人可真是沒趣。”趙宸看也沒看那空錢袋一眼,“不過輸給我那么一次,至于念念不忘這么多年?”
少年指著錢袋反問:“你既然還遵規矩,又為什么不肯再跟我賭一次?”
在如今的大楚,賭這一道有著很多不成文的規矩。
其中之一便是,凡入堂拜過祖師爺的人,進了賭場必須賭一手,輸贏不論。
而嚴格來說,趙宸跟金算盤學的正是賭術。
畢竟以金算盤的身手,實在算不得什么頂尖。
她如今能有跟孟雍周旋的武藝,完全是根據老金那些雜七雜八的理論,自己摸著石頭才趟過河。
而賭術…據老金自己說,想當年,他曾賭遍天下無敵手——
見趙宸好半晌也不吭聲,少年強擠出絲挑釁之色:“你要是怕輸給我抹不開,我可以保證不將今日之事外傳。”
趙宸被他逗笑了,笑得前仰后合:“左亦楠,你是不是想贏我想瘋了,連這種爛到家的激將法都用的出!”
她笑了好一會兒才收住:“不過你、你成功了,我就陪你再賭一次!”
“阿才,把你們的家伙什借我用用!”她扯嗓子朝外大喊道:“雙喜堂里擺桌,你家殿下今兒個要重回賭界了!”
府中上下一通忙活,等都安置好后,竟絲毫不比賭場少什么。
趙宸四下看了看,又往賭桌上一瞥,頓時狠狠一拍那名叫阿才的侍衛,笑罵:“別給我現眼,換副干凈的去,人家左兄可是行家。”
等阿才一臉訕訕,重新取來沒做過手腳的牌跟骰子,這場對賭便開始了。
臨時充當荷官的侍衛將骰子交給趙宸。
“還是左兄先請。”趙宸笑著接過扔向對方,只隨手一丟就是三個六。
左亦楠看也沒看地說:“這東西對咱們沒用,直接發牌吧,我不跟你客氣,我先來做莊。”他淡淡說完,示意那名侍衛發牌。
等孟雍被吵的循聲來到前堂時,看到的場景便是這樣的——
府中侍衛仆役都圍在堂中,或屏氣凝神的盯著賭桌,或興奮地議論著什么。
而圈子的最中間,趙宸沒骨頭似的歪斜在椅子上,笑吟吟地半扣著一張木牌,挑眉問:“左兄猜猜,我這張會是幾點?”
左亦楠沒接話,痛快地開了自己那張牌,引來周圍人的一片驚呼。
“至尊寶了!”
“殿下不會輸給他吧?”
二人這次是自創的賭法,不拘泥于牌九的人數限制,并采用三局兩勝。
在孟雍來之前,二人已經各贏了一把,也意味著這一局他們就要定勝負了。
“你怎么來了?”趙宸這才看見孟雍,忙丟下牌過去扶他,又似心疼般責道:“外面寒氣這么重,再受涼了怎么辦!”
“聽著這么吵鬧,在下還以為出了什么事。”孟雍看了看賭桌,又瞥了一眼神色古怪的侍衛們,輕聲說:“不擾您的興致了,在下這就回去。”
“別,來都來了。”趙宸笑著將他扶坐到自己的椅子上,也不顧周遭的目光,自顧自半攬著他柔聲講解:“看到他那張牌了沒?咱也得開出個三點…”
孟雍整個人都僵了一瞬,下意識掙動了一下,反而被她箍的更緊,早已不再陌生的灼熱也隨之沁上他的體表。
他眸底極深處猛然發沉,緩了幾個呼吸才壓下,面上也才重新浮出淺笑。
“乖,幫我把牌開了。”趙宸從背后攬著他,親昵地將下巴抵在他肩頭,伸出手引著他抓住那張扣著的牌:“你這么聰慧過人,相信手氣也定是好的——”
左亦楠這一把是至尊寶,丁三配二四的九點。
她如果開不出三點,那這次的對賭她就輸了,而要是開出三點——
陷進她懷里的孟雍猶疑了一霎,最后還是一狠心,自己說服了自己。
他骨節分明的手指輕扣住木牌,順著她柔軟掌指傳來的力道輕輕一掀。
不多不少正好三點!
今日的三局,二人都是一勝一負一和,平手了!
趙宸笑著直起身,對左亦楠說:“算我輸,場子你找回來了,以后別纏著我了。”
無視臉色漲紅的左亦楠,以及周遭侍衛的喧鬧,她撫著孟雍的肩頭輕嘆:“倒真是沒人能常勝,有賭…未必贏!”
她含笑問向正思索著她那句話的孟雍:“阿雍,你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