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禍為夫

第080章 戲終究是戲

“死婆娘,你別太過分,昨兒晚我確實喝花酒去了!你愛信不信!”金算盤沒好氣地嚷道。

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一樓的趙宸聽到。

一聲冷笑響起,緊接著是粗啞難聽的聲音:“不管你是喝花酒,還是去給你的乖徒兒通風報信,這場賭局都不是你能左右的。”

金算盤啐了一口,半晌才道:“少扯什么賭局,這根本就不公平,你徒弟可什么都知道,我一一”

“是你自己說,那小東西比雍兒聰慧,讓我瞧好兒。”難聽的聲音里混著譏笑,“怎么?現在坐不住了?又要使詐作弊?”

金算盤強穩被趙宸重傷攪亂的心,忽然笑道:“嘿,這出戲可是我徒兒點的…死婆娘,她就是比你徒弟聰明,她已經猜到了——”

樓下的趙宸挑了挑唇角。

雖然昨晚金算盤只為她包扎好傷口,什么話也沒留,但此刻他卻明白的告訴了她。

她猜對了。

孟雍…好一個孟雍!

她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起身就走。

“世安!”朱禮喊了一聲,她卻沒有回頭,他剛想跟上去,卻被朱崇遠攔下。

“人家情情愛愛的,你跟著摻和什么?”朱崇遠渾不在意地往嘴里扔著花生,“一會兒回去把東西備好,咱晚上還得去給小崽子過生辰。”

趙宸剛出廣和園,迎春便找來了。

“殿下,韓大哥昨兒晚跟丟了郭十娘…那孩子屬下已經交給了孟先生的人,說是安置在了京郊,屬下晚些時候去看看…”

見趙宸不吭聲,他想了想又問:“把那孩子交給孟先生真的可靠嗎?”

趙宸回身又望了一眼廣和園,“不用多操心,也不用去看了,晚上回府一起喝酒。”

夜色濃重,燈火如星。

武王府內人聲喧囂,偌大的庭院中,一桌一桌擺滿了好酒好菜。

小孩婦人笑鬧輕語、老人念叨、漢子朗笑…

趙宸笑吟吟地看著,一手拎著酒壇朝眾人一比劃,仰頭一口灌下去小半壇子。

漠北的烈酒,酣暢又灼心。

直到酒過三巡,朱崇遠才站起身,揚聲道:“按理說咱都不是外人,不該說那些外道話,但老朱今個兒還是得充個大,代世安謝諸位一聲兒。”

眾人漸漸安靜下來。

他拍了拍一旁的趙宸,“小世安今兒十八了,這小崽子一向都渾得很,給根兒棍子就能捅破天,從不知道安分…把他拉扯到這么大,諸位辛苦了!”

眾人善意大笑,齊齊舉杯敬向他。

朱崇遠陪著喝了一杯,這才轉向趙宸,“世安,咱爺倆兒有緣,你出生那天,正趕上老子北征大捷歸京,當時陛下親口說,你是緊趕著出來給老子道賀的!”

趙宸笑著點點頭:“是,您榮光萬丈,都閃著我眼睛了。”

朱崇遠笑罵,頓了頓又道:“頭回抱你,也是那天從陛下手里搶來的,都說娃娃見不得血煞,可老子剛下戰場,甲都沒卸,你眼也不眨,還沖老子樂…”

庭院一側,不知什么時候來的孟雍,正攏袖靜靜站著,面上無悲無喜。

“…后來你父王去了西北,咱爺倆兒也就沒再見了。”朱崇遠笑著又拍了拍她,眼底卻有些發熱,“再一晃眼就是那年——”

他哽了哽,把原本想說的話咽了回去,朝朱禮一伸手。

一柄百戰寶刀被朱禮雙手遞過來。

朱崇遠腰桿一挺,握住刀柄一抽,雪亮亮的刀身便現了出來。

“它陪了我三十年,南征北戰,不知替我殺了多少敵。”他一撫刀身,手腕一旋,又將刀歸鞘,“今兒個我把它送你。”

他看向趙宸,濃眉飛揚,眼中卻柔和萬分。

“你記著,阿叔不為讓你拿它殺敵,只望它能鎮住你的平安,讓你一輩子都安安穩穩。”

趙宸醉態明顯,只一味癡笑,接過刀后就緊緊抱在懷里,連聲謝也沒說。

越來越緊,越來越緊。

她像是要把這把刀箍進自己肉里。

孟雍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忽生的情緒已盡數被抹去。

他幾步上前,沖著朱崇遠以及周圍人行了一禮,歉然笑道:“殿下喝多了,在下先帶他去休息,各位吃好喝好。”

說完,他俯身抱起趙宸,大步向主院走去。

燭火昏黃,笑鬧聲相隔遙遙,屋內兩人一坐一站,互相對望卻一言不發。

良久。

“孟雍、孟雍…”趙宸面色酡紅,抱著刀、倚著床欄,癡笑連連,“真是好一個孟雍,我早就該想到的不是?”

孟雍頓了頓才撇開眼,默默為她鋪著被褥,輕聲道:“先睡一覺吧,其他的…等你酒醒了再說。”

趙宸笑了:“你今個兒那出戲唱得好,也唱得應景兒,倒是人不比戲,穆桂英掛帥出征,帶著兒子為夫報仇,可她——”

“世安。”孟雍打斷她,又緩了緩氣息,“你想聽,我唱給你了,一遍聽不夠,我可以再給你唱,但戲終究是戲,人活在世上抉擇起來比戲里難上萬倍。”

他頓了頓,又道:“我一開始就沒想瞞你,只是擔心你心里有怨,會抗拒我…”

趙宸靜靜聽他說著,浮滿醉意的眸中舊憶洶涌,一霎便將她吞沒。

十一年前的二月初九,西北雍涼之地——

婦人恬靜柔美,一身月白襖裙,青絲垂腰如瀑,正靜靜看向小小的她。

“你很想活命,對嗎?”婦人輕問。

她縮了縮身子,余光隱晦地瞥了一眼旁邊那位猛虎將軍,好一會兒才點點頭。

婦人不禁輕嘆一聲,蹲下身子,摸著她的小臉兒道:“別怕,姨娘只是、只是想和你談一筆交易——”

“沒什么怨不怨的。”趙宸回過神,淡淡打斷孟雍的話,“當年是我自己選擇的,是我親口答應和她做交易,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她爬起身,一瘸一拐走到屋角處,握住了那桿寒鐵槍身,唇邊笑意越來越濃,回眸笑問:“你之前來這兒踩點兒,是為了這東西吧?”

孟雍默了一瞬,緩步走近,自氅衣內的腰間取下一物,并將上面裹得布去掉。

燈火映在那物上,折出幾許寒光。

他以指尖輕撫其上,凜凜殺意頓時透骨入魂,令人如墜冰窟。

好一會兒,他默默拎起槍身,將手上這柄槍頭一下一下的安回原處。

這桿曾飲過萬人血的寒鐵長槍,也終于在時隔十一年后,再次完整現世。

二人怔怔看著,眸光皆散成一片,好半晌也合不攏。

孩提時的震撼再次籠罩而來——

遍地伏尸的邊關,那人銀甲浴血,染紅白馬,散亂的發絲被風雪凍結,可仍有山河為之轟然的戰意凝于寒鐵槍上。

一人戰萬軍,長槍定乾坤。

“男兒生忠骨,當報家國恩,沙場為國死,馬革裹尸還!”他輪廓冷硬如堅鐵,“我的兒子同樣不能例外——”

孟雍閉了閉眼睛,薄唇抿成了一道線,良久才啞聲輕喚:“重華…”

她眼中徹底失去溫度,思緒再次被扯回十一年前。

深冬寒夜,北風嗚嘯,兵營重地中,錦衣夾襖的男童端著一碗熱騰騰的湯水。

他露著兩顆虎牙,笑問:“我叫趙宸,你叫什么?”

小小的她咽了咽口水:“我、我叫重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