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雍聞訊來到林府前時,遠遠便看見趙宸席地坐在石獅子邊上。
暗淡的天光令石獅子投下大片陰影,將那個默不作聲的人籠罩在其內。
渝王長身站在一旁,似正輕聲說著什么。
長街盡頭處,順天府的官差將那里圍得嚴嚴實實,一眾林家人在側,皆是面色不好,為首的林嵩正連連下令。
他收回眸光,攏袖靜立片刻,還是朝著趙宸走去。
一雙青色布鞋映進視線,上方是素淡長衫的下擺,趙宸頓了頓,這才看向他。
“高廉死了。”她仰頭輕聲說了一句,很是平淡。
順天府的效率還是高的,剛到沒一會兒,便驗出人是中毒死的,而林篙此時也正命府中上下配合官差查找毒源。
孟雍面上毫無波動,下意識伸出手想將她拉起來,卻滯了滯,最后還是落下。
見他守禮地只扶在臂間,又很快松開,渝王雖蹙眉但卻沒阻攔。
“合該要死的人,攔不下的。”孟雍輕輕說著,慢條斯理地替她拂了拂灰塵。
趙宸沒有說話。
不是攔不下,是她大意了,被那兩個一殺一救的人給迷惑住了——
這時,趙翰卿緩步自林府內走出,看見孟雍時,微微一頓,又繼續走來。
“是那壇子作別酒。”趙翰卿搖頭輕嘆,“倒沒想一別竟是生死相隔了,中山王瞧著也有些不是滋味兒…”
趙宸聽他說著,斂眸默了片刻,“我去看看老爺子。”說完,一瘸一拐走進府。
前庭中聚滿了著甲的將軍,都正三兩私語,議論著莫名死掉的高廉,而順天府的官兵則一一核問著侍宴的仆役們。
趙宸在門口處停了停,卻沒進去,反而繞開又回到客院。
剛才在這歇息的人,其中一個曾試圖要殺高廉,而另一個則出手阻止,意在驚走高廉——
她思索著向回走,耳朵卻忽然顫了顫,頓也未頓,極自然地轉了個方向。
客院外有一片竹林,其間小徑幽深,通向的是林府的一處側門。
趙宸一瘸一拐走在小徑上,心思不知飄去了哪,直到腰間被一把匕首抵住。
“武親王,您該知道怎么能活命。”男人聲線低沉,透著濃濃的威脅。
趙宸眸光輕輕一閃。
這個聲音——
她慌張地連連點頭,磕磕絆絆地道:“別、別殺我,你想逃命我幫你!”
男人又將匕首抵得緊了些,半攙半架著她向側門走去。
“武親王?您這是怎么了?怎么走到這兒了?”側門守著的林家護衛疑惑問。
此時趙宸正被一個垂低頭的仆役攙著,似行動不便般。
“本王剛才摔了一跤,正準備讓人先送回府…”趙宸輕聲說著,示意他開門。
護衛沒再多問,徑自打開側門,將二人讓了出去。
出了林府,來到側巷,男人鉗著她快步閃到巷內偏僻處。
“我、我帶你出來了,現在能放了我吧?”趙宸垂眸訥訥輕問。
男人一語不發,一掌劈在她頸后,見她一下軟倒在地,立時半拎著她消失。
馬車碌碌,四下毫無人聲。
趙宸悄然睜開眼睛,此時的她嘴巴被布塞著,手腳也都被捆住。
出京了…
這一路她一直豎起耳朵聽著,這輛馬車自林府附近小巷出發,中間毫無停頓,一路直奔城外而去。
這人為什么不直接殺了她——
劫持她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和謝時明密談的那個陌生聲音。
按她先前想的,這人應該是第三人的手下,只是奉命去和謝時明交易。
事情本來已經了了,可高廉卻在這時忽然進京來,所以這人才會出現在林府…
馬車疾馳中,車簾一下一下被風撩開,隱隱露出外面的景色。
天色昏暗,四野靜謐,官道上毫無人跡,前行的方向似是要離京。
趙宸蹙了蹙眉,她本是想著任由這人帶去目的地,看看對方到底想做什么。
可現在明顯都要出京城了,前方等著的,很可能會不在她的掌握中…
趙宸一邊琢磨著,一邊無聲掙開繩索,又隨手把嘴里的破布拿下。
算了,抓住一個是一個——
趙宸自懷里掏出個小紙包,朝外撣了一絲、抹了點在馬車上,想了想,又往自己身上蹭了蹭。
片刻,她悄然掀開車簾,短刃同時抵在趕車人頸間,“你該知道怎么能活命。”
“你——”男人眼中滿是不敢置信,可卻沒回頭。
下一刻,他一腳踢在馬身上,反手鉗住趙宸的手腕,趁著馬車側翻時的甩動,仰身拽著趙宸自馬車上滾下。
鮮血自他頸側漫出,趙宸用力一震,掙脫他的鉗制,不顧極速摔落,一刀刺過去。
男人怎么也沒想到她真會武功,一時不防被短刃扎進了肩頭。
二人自官道上滾落,齊齊向著路邊深溝而去。
趙宸一手扣進泥石間,堪堪止住身形的同時,手中短刃再次向身旁男人刺去。
兩刃對撞,二人皆半掛在深溝上方。
眼見對方身手不錯,趙宸狠了狠心,忽然松開手,任由自己下落的同時,拽著男人一起滾落下深溝。
中途二人不顧陡坡碎石,仍不停試圖制住對方。
直到趙宸的短刃破開匕首的阻擋,再次抵在男人喉間。
“再動我可就不留手了!”她快速說了一句,扯著男人的衣襟,在切實墜地的一刻,讓他墊在了自己身下。
男人不再掙動,鉗著他的趙宸晃了晃腦袋,這才稍稍清醒了些。
“武親王可真是深藏不露!”男人面巾下流出鮮血,聲音嘶啞的幾不成聲。
趙宸也啐了口血沫子,一手持刃抵著他脖子,一手快速點在他肩頭,膝間同時一用力,震開了他腿上的關節。
這回跑不了了——
她這才松下心,滿身狼狽地一下倒在地上,仰面躺著緩了又緩。
此時二人已經滾落到深溝底部,昏黑的天色中,連上方的官道邊緣都看不見。
良久,她爬起身,冷眼看向他臉上的面巾,一把扯了下來。
第一眼時她愣了愣,似在回憶什么,又看了幾眼后,她眼中倏地一凝,短刃再次抵住他的喉嚨。
“到底是誰派你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