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雍猝然停住腳步,眸底被遠處情景刺的一縮。
趙宸依稀還是往日俊俏模樣,眉眼卻寧寂的不像話,再沒有鮮活飛揚的神采,也沒了輕佻肆意的姿態。
此時她旁若無人地接過蒼烈的匕首,在下一刻抵上喉嚨,刀刃隨之入肉。
殷紅流過她青白的指骨,轉瞬洇濕絨裘,她卻仍用力抵著,讓人毫不懷疑只需再加一分力,她便會自戕身死。
這時她身旁的蒼烈動了。
他再次拿出匕首,塞進她空閑的左手,又附耳說了什么,隨后竟朝孟雍一禮,施施然帶啞奴退走,身影很快消失不見。
“這王八蛋是要跑?”玄清愕然低啐。
他們自然已看出趙宸的不對勁,也心知此時不能去追蒼烈,不然攔路的這位,恐怕會毫不猶豫地刎頸自盡。
孟雍沒答話,靜靜看著趙宸走過來,還帶著溫度的血腥迎面,令他抿了抿唇。
真是一顆又狠又硬的心。
他輕呼了一口氣,白霧沖散縈鼻血氣,隨即做了手勢,示意身后人退回山道,自己則一步一步向前走迎向趙宸。
“她現在明顯神志不清,你找死不成!”玄清低喝,“對方留她一人在這兒,怎么也不會是白等著讓你救的!”
孟雍回眸瞥了他一眼,似嘲諷又似透徹,不僅沒理會他,腳下也絲毫都沒停,直到和趙宸極近處對立駐足。
殺了他,親手殺了他——
趙宸神情木然,蒼烈的聲音似還響在她耳畔,又似在入耳時就已刻進意識中,以致她不能生出反抗的意圖。
于是,趙宸緩緩抬起左手,匕首一寸一寸逼近孟雍胸口,雖緩慢卻沒有遲疑。
孟雍也沒躲,形勢清楚至極,要么讓她捅這一刀,要么她就會抹自己的脖子,明顯是兩條命二選一的局面。
他垂眸看著她,想到前些日子那個夢,似乎也是這樣的情形…
匕首刺透暗紅長衫,刀尖破開皮肉,在遠處眾人心驚肉跳,忍不住要踏前時,周圍的氣機忽然出現了某種變化。
轉瞬即逝,卻足以使該察覺的人察覺到。
“誰!”玄清喝問。
話音剛起,暗處便闖出一人,直襲正被趙宸用匕首抵著胸口的孟雍,同一瞬,大批人自崖壁攀上山頂,將玄清等人堵在狹窄的山道口。
時機可謂拿捏的恰到好處。
此時孟雍隔離場中、前后無援,還即將不反抗地被傷及要害,來人坐享其成,便能輕而易舉地取了孟雍的性命。
但瞬息間,最不該發生的變故發生了——
趙宸臉色迅速灰敗,眸中卻驟然亮得駭人,原本已扎進孟雍胸口的那柄匕首,竟帶著刀尖的殷紅調轉,軟綿綿地迎向來人。
而頸間的匕首,則幾乎同時被她刺入心脈邊緣,凄厲的蟲鳴聲透體傳出。
兩兵相撞,伴著孟雍辨不出喜怒的冷嘆。
斬馬刀攜著巨力,趙宸剛接觸上,人便順勢向后倒飛,根本沒用任何力氣接,不過是為被偷襲的孟雍做個緩沖。
也順便擾亂這位千里而來的最后一條魚——
“不想將軍也會偷襲。”孟雍擋下這一刀。
“暗箭傷人你沒做過?”昆吾收刀再斬。
二人交手時,趙宸整個人砸向山石,左臂沒了知覺,五臟六腑也像調了位置,眼前直發黑,好一會兒才緩過氣。
體內被匕首釘住的蠱蟲,此刻正歇斯底里地掙扎,試圖爬回她的心脈。
趙宸眸中一冷,將匕首又推進幾分,才吃力地站起來,運起少得可憐的內力,在已經殘破的經脈間轉了一圈。
蒼烈沒走遠,所以她必須盡快離開,不然眼下的清醒怕是會很快消失。
趙宸看向孟雍,發現他一直在分心注意這邊,眸中意味不明,偏偏銳利刺人。
看來有些事,已經不言自明。
趙宸忍不住嘆了口氣,什么也沒說,跌跌撞撞走向后山,獨自消失在寒霧中。
孟雍斂回眸光,壓住其間波動。
事到如今,誰是布局人?誰又才是那個持著魚竿等候的漁翁?
他禁不住冷笑,全力一刀斬開昆吾,一手扯下系在背上的長布裹,反手一握,主動迎上再次襲來的斬馬刀。
布裹寸寸碎裂,露出里面臂許長的器物。
昆吾猝不及防地一怔,面色大變,不顧被刺傷急退,“你!怎么會在你這兒!”
“褚原!”孟雍不答,揚聲喚。
山道處,褚原毫不遲疑地將手中槍桿擲向孟雍,不是趙宸臥房那根寒鐵槍桿,而是仿造出的一模一樣的鐵槍桿。
孟雍將寒鐵槍頭安好,這才看向僵滯在遠處,好似墜入魔障的昆吾。
“當年武王敗將軍于殿前,也令將軍不甘十余年,不管將軍今天是為何而來,孟某都圓將軍再戰之愿,以作送行。”
多年前的殿前較量,最心高氣傲時被打落,沒等再戰,邊關傳回一紙喪報…
此時此刻,長槍佇立,仿若故人魂歸,兩道筆直的身影模糊重疊。
昆吾猛地抬眼滿是恍然,同時也明白對方既敢不避諱,那今日必得分出生死,更意味,對方是動了十足的殺心。
不止要殺他,還要趕盡殺絕——
長槍宛若游龍頓起,槍尖寒芒刺破空氣,直取昆吾頸項。
直到此時,昆吾才清楚的發現,孟雍最擅的并不是雁翎刀,也不是提督佩劍,而是老武王傳下的破軍百戰槍。
也是大楚軍中人人可習的槍法。
斬馬刀力破千鈞,毫不勢弱地接下這一槍,論武功,他們誰也不會遜色于誰,想分出生死必然不同于往日交手。
二人沒有任何多余的動作,招招凝練,一招堪比百招,都是奔著取對方的命。
孟雍單臂挽槍,橫掃間蕩開斬馬刀,槍身頓時直刺,驟然劃開昆吾的頸側;昆吾側身猛斬,震得孟雍臂間響起骨碎聲。
已從山道亂戰到山頂空地的兩方人,都不由自主地遠離他們,生怕被攪入。
直到一聲傾軋廝殺的利嘯響起,所有人才不禁循聲看過去。
那是急速貫穿爆發出的聲響,而被貫穿的則是昆吾的喉嚨,寒鐵槍整根穿過,槍頭刺進后方山壁,槍身仍兀自晃動。
幾乎同時,斬馬刀帶著主人最后的力氣,斜斬進孟雍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