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歲的萬太醫一臉驚駭,以與年齡絕不相稱的利索跪下磕頭:“殿下何出此言!臣一直盡心盡力伺候殿下,從不敢有半點怠慢。若殿下剛才這句話傳出去,臣立刻就要人頭落地。懇請殿下憐惜臣一二,饒臣一條命。”
太子苦笑一聲,坐在床榻邊,伸手扶起嚇得魂不附體的萬太醫:“萬太醫不必驚惶。這里沒有別人,只我和你兩人。”
“我從記事起,就整日施針喝藥。你這張臉,我看了十幾年。我什么性子脾氣,你也該清楚得很。”
“我沒有怪罪你的意思。只是,這兩年來,我時常氣短胸悶心悸,無故昏厥。這絕不是什么好征兆。”
“我不想一直糊涂下去。今日你說的話,只我一個人知道。我絕不會告訴第二人。你告訴我,我到底還能活多久?”
萬太醫面無人色,全身簌簌發抖。
太子殿下目光溫和,卻又堅定,執著地要一個答案。
萬太醫后背的冷汗慢慢干透了,一顆慌亂跳動的心,也漸漸平穩。
他張了幾次嘴,又無聲嘆氣,猶豫良久,終于低聲道:“殿下贖罪,臣冒死說一回實話。”
“殿下先天體弱,心跳比常人緩慢,不宜情緒起伏劇烈,也不能過于激動亢奮。否則,便有性命之憂。”
太子默然良久,忽然問道:“你的意思是,我不應該娶妻成親?更不該有男女之歡?”
萬太醫咬咬牙,應了一聲是。
太子這是娘胎里帶來的毛病。
簡而言之,就是心肺沒發育好,心跳比常人緩慢,身體比同齡的少年郎弱得多。
這樣的身體,也就是放在皇家,有天底下醫術最高明的一幫太醫精心照料。不然,根本活不過十歲。
饒是如此,太子成年后,身體也一日不日一日。每次昏厥,對太醫們來說都如從閻王手中搶人。wǎpkānshμ5
太子清心寡欲
只是,這等實話,太醫們是萬萬不敢說的。
皇上就太子這一棵獨苗。皇后娘娘早已定好了太子妃人選,只等著太子一年孝期滿了就成親。早些讓太子妃進門,早日有喜生下子嗣。
誰敢說太子根本不能娶妻生子?
萬太醫說完這番話,額上皆是冷汗,再次跪下了:“都是微臣無能,不能治好太子殿下的病癥。”
這一回,太子久久沒有出聲。
這個事實,對任何一個懷春少年來說,都是一記重擊。
不知過了多久,太子才低聲道:“萬太醫,你先退下吧!我想一個人好好靜一靜。”
萬太醫磕頭謝恩,起身退了出去。
太子躺在床榻上,雙目茫然。
陸公公悄悄進來了,見太子這副如喪考批的模樣,陸公公一驚:“殿下,出什么事了?”看書溂
太子不想出聲,揮揮手示意陸公公退下。
軍帳里再次安靜下來。
太子靜靜躺著,目光落在半空。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閃過濃烈的痛楚。忽然將頭轉到一側。
到晚上,太子殿下才打起精神,喝了藥,吃了半碗熱粥。
萬太醫來為太子施針,小心翼翼地覷太子殿下的面色。
太子殿下看不出什么不妥,當著眾太醫和內侍的面,閉上雙目假寐。就像平日施針一樣。
萬太醫心里暗暗嘆口氣。
蒼天真是瞎了眼。
這么好的太子,偏生是個病秧子短命鬼。
太子一旦有個好歹,大晉朝堂定會動亂不休。
“啟稟殿下,”太子親兵統領快步進來,低聲稟報:“世子命人回軍營送口
太子略一點頭,低聲吩咐:“我寫一封信,你立刻派人送給世子。”
親兵統領立刻領命。
太子身體虛弱無力,沒有起身下榻,陸公公捧了紙張和炭筆來。太子坐在床榻上寫了一封信。
隔日一早,徐靖五更天起身,徐十一忙將信呈上來:“太子殿下派人送信來,信到軍營的時候已經四更,小的就沒驚醒世子。”
徐靖嗯一聲,接過信拆開一看,便笑了起來:“堂兄怕我彈壓不住,特意寫信來給我鼓勁打氣。”
徐十一見主子心情好,大著膽子說道:“代太子殿下出征,其實是一樁苦差事。也就世子胸襟寬廣,不在意小節,換了其他幾位世子,躲還來不及。”
譬如彭城王世子,年后小病了一場。性情魯莽的西河王世子,也一直“傷勢未愈”……
徐靖不以為意,隨口道:“那幾個慫包,耍陰招下黑手是一把好手,哪敢上戰場。走吧!不要啰嗦廢話,早些啟程趕路。”
三萬多精兵,留了一萬在軍營里,徐靖領了兩萬多出征。這兩萬多士兵,多是鐵衛營和驍騎營的人。禁衛軍的一萬人,留守軍營保護太子殿下。
忠勇侯不肯留在軍營里養傷,硬是跟著一并出征。
行軍辛苦,不必多言。
又過三日,終于進了冀州最亂之地,也是黑山寨的大本營。看書溂
沿途餓殍遍野,不忍目睹。不知從何處冒出一堆婦孺,在路旁哭喊求一口吃的活命。
忠勇侯唯恐徐靖心軟,低聲提醒道:“殿下,這些婦孺中定有亂匪的眼線。不可心軟讓她們靠近。一個月前,我的侄兒領兵時就曾遇過這樣的一群饑民。他一時心軟放糧,結果被一個女刺客一劍要了命。”
忠勇侯說著,眼睛有些泛紅。
高家此次損傷慘重,子侄后輩戰死了好幾個。
忠勇侯這才放了心。
義不掌財慈不掌兵。
徐靖實在太過年輕,平日嬉笑怒罵沒個正形。此次代太子出征,一言一行都代表太子殿下,實在讓人提心吊膽。現在看來,倒是他多慮了。
這位北海王世子,行事頗有章法。
徐靖叫來定國公世子,商議安營扎寨一事。
大軍尚未安頓好,黑山寨的土匪就主動來進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