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喃一驚,立即起身要走,凳子“哐當”倒地。
春柳一把扯住她,又手忙腳亂把桌上剩的饅頭往胸口揣,“等等,帶上饅頭,車在后門等著。”
燕喃也趕緊學她,拿起饅頭往夾襖胸兜里塞,忽碰到一個半軟的東西,低頭一看。
這是!
她來不及多想,剛把饅頭勉強塞進去,春柳一手拎起門邊一個藍布包袱,一手拉著她跑出了門。
春柳住的廂房離后門不遠,可燕喃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雙腿沉得似灌了鉛。
跑出去沒幾步,眼前春柳的背影就漸漸開始模糊。
忽聽墻外頭傳來急促的梆子聲。
“咚咚咚咚——封城啦——封城啦——”
春柳腳下一個踉蹌,驚恐萬分回過頭來。
燕喃喘著氣,雙手撐在膝蓋上搖搖頭:“春柳姐,你先走,別管我,不然來不及了!”
春柳一咬牙,回身半蹲在她身前,雙手勒住她小腿不管不顧往背上一送,背起她就跑。
燕喃眼眶發熱,揪緊了手,“春柳姐你自己走吧!”
春柳不說話,胳膊上掛著包袱,雙手在身后箍得死死的,只管埋頭往前沖。
眼看著黒木小門在望,春柳加快腳步,來到門下,匆匆放下燕喃,再抓起她手往外跑去。
“就在門口!”
跨出門的二人同時愣住。
不甚寬闊的巷子已空空蕩蕩,騾車“咕嚕咕嚕”壓地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燕喃一抬眼,就看見已跑到街巷盡頭剛剛拐彎的騾子屁股。
“張嬸兒!”春柳拼力嘶喊,拉起燕喃要追:“等等我們!”
身后有馬匹踏地密集如雨的轟鳴聲,雞鳴狗吠,馬嘶豬叫,夾雜著人們哭喊尖叫的悲泣聲,席卷過來。
燕喃回頭望去,身后幾條街外,騰起一片煙塵,挾裹著血腥氣,遮了半邊日頭。
“追不上了。”燕喃半瞇起眼,拽住春柳抖成篩糠的手。
春柳一咬牙,拉起燕喃就往俞府去,“躲起來!”
燕喃拉住她,沉聲道:“不能躲這里!”
春柳訝然回頭。
“俞府是望族,北蠻子定會進去大肆搶掠。”
“那去哪兒?”春柳秀麗的臉上滿是絕望。
燕喃往南看去:“往前過兩條街,林府。”
“將軍府?”春柳更加疑惑:“那兒都燒成灰了!“
燕喃忍下心頭酸楚,拉起春柳往前跑去:“正因為被燒了,不會再有人進去,我知道有個地方好藏身!”
春柳隨著燕喃鉆進假山下隱秘山洞,終于稍稍松了一口氣。
這是座太湖石砌成的兩丈多高假山,山石嶙峋,藤蘿環繞,位于將軍府園林中的碧云湖,以曲廊和岸上水榭相連。
山洞外層層石屏相疊,又剛好能透過縫隙看到外頭,是個藏身的絕佳位置。
“你怎么知道有這個地方?”
春柳打開包袱,拿出幾件舊衣來,小心墊在癱坐于地的燕喃身下,嘆一口氣,“幸好這包袱我沒放騾車上。”
燕喃靠著山洞閉上眼,凄然一笑:“以前來過林府。”
她當然知道,小時候淵哥哥常帶了她上這山洞里偷偷烤螞蚱、烤知了,螞蚱腿烤得焦黃,又香又嫩。
這么想著,鼻尖真的又聞到香噴噴的味道。
她睜開眼,春柳正從包袱里掏出一包油紙,里頭一只噴香流油的烤雞。
燕喃咽了口唾沫,食指大動。
“你是有錢人家的姑娘吧。”春柳說著,掰下一個雞腿給燕喃遞來。
“能上將軍府來的人家,肯定都不一般。你看你手,細嫩得跟玉蔥似的。”
燕喃吞著口水指著雞翅:“我想啃這個。”
她最愛雞翅和雞爪。
“這個肉少,果然是富貴人家養大的,像我們就愛吃雞胸雞腿兒。”春柳又笑著扯下雞翅給她遞過來。
燕喃埋頭咬了一口,祭五臟廟才是大事,香氣從舌尖帶著滿足感蔓延到肺腑,整個人這才似重新活過來!
她抬頭往外看去,天光漸暗,外頭隱約傳來哭喊喧囂聲,和這里似兩個世界。
“我以前,和叔叔嬸嬸住在城東。”
“你爹娘呢?”春柳大口扯下一塊兒雞胸肉。
“不知道。”燕喃嘆口氣,有沒有爹娘她不關心,只是,沒了俞府,她們兩個獨身女子,想回開封府就更加麻煩了。
春柳也嘆一口氣:“別難過,我爹娘也早死了,等咱們逃出去,去找我妹妹春妮。她也是個小啞巴,小時候生病,嗓子燒啞了,再說不出話,我帶著你們到開封府過好日子去!哎,我看見你時就想,是不是啞巴模樣都特別俊啊,你也是,我妹子也是。”
燕喃抿嘴一笑:“春柳姐也好看。”
很奇怪,她們都說這個小啞巴燕喃以前又聾又啞,可在她記憶中,分明有春柳說過關于她妹妹春妮的事情。
還有朱嬸子,她想賣了她的意圖她也清清楚楚。
這是為什么?
燕喃想不通,也沒法想,腦袋又昏昏沉沉起來。
她想了想,對春柳道:“春柳姐,我想喝口水。”
春柳聽她聲音不對,忙道:“又難受了?你等著,我去湖邊打點水來。”
等春柳出去,燕喃手伸進懷中,摸索出剛才發現的東西來。
這是她在現代世界隨身攜帶的小化妝包,里頭裝了些日常藥物,化妝品,沒想到也跟她一起回來了。
她拉開拉鏈,打開小藥盒,取出一粒感冒藥丸來,捏在手中,再放回去拉上拉鏈,小心翼翼揣回胸口。
這若是被春柳看見,怕不好解釋。
春柳一會兒便進來,將牛皮袋遞給燕喃:“涼,慢些喝。”
又嘆了口氣挨著燕喃坐下,“外頭不知燒了多少房子,我看半邊天都紅了。”
燕喃含了藥,仰頭猛灌了一口水,希望這藥性還在。
她低低應了一聲,勉強道:“我睡一覺,明日看看情況,咱們再出城。”
……
燕喃再次模模糊糊醒來時,外頭依舊墨黑一片。
白日的喧囂退去,四下死一般沉寂,可她心頭莫名浮現警兆。
靠著洞壁蜷著身子的春柳也動了動,壓低嗓門朝燕喃道:“外頭好像有人。”
她躡手躡腳往洞口爬去:“我去看看。”
燕喃撐起身子坐起來,出了一身汗,渾身輕飄飄的,豎起耳朵聽著外頭的動靜。
有極細極輕的密集腳步聲,似乎就在湖岸邊上。
已荒廢的林府,還會有什么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