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蟒山,森森山嶺似盤曲著身子的巨蟒,蜷伏在衡水城東平原上,山勢不高,卻地形復雜,斷崖峭壁、密林深澗層出不窮,最是藏身好地方。
馮瀟帶著人騎馬開路,剛到山腳下,便驚動了山上暗哨。
馬車又往山間駛了一陣,只剩丈寬的山道,元崢與燕喃剛下馬來,山上就有人迎了下來。
“馮大人,您怎么親自來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領頭的人一張張飛臉,身粗膊壯,穿著虎皮背心,腰間別把長刀,聲音異常洪亮。
馮瀟下馬向來人一抱拳,“任二兄弟,馮某帶了個朋友來,上山見見穆當家。”
那任二往元崢處掃了幾眼,見是幾個嘴上無毛的小子,頗不屑道:“這是馮大人的客人?是為何事?”
馮瀟看了眼元崢,元崢上前抱拳道:“是在下求見穆當家,為眾兄弟存亡大事。”
馮瀟沉眉道:“任二,我帶來的人,你還信不過嗎?”
任二咧嘴一笑,“不是信不過,實在是好奇,這么個漂亮后生,跑到咱們山里來做什么!”
他說笑著手往山上一展,“馮大人請。”
上山的路曲折難行,沿路崗哨林立,雖是賊匪,可看得出來紀律嚴如軍,個個看見來人,并不張望打探,仍監守崗位。
燕喃暗自數了一下,沿途崗哨就有四十個,不由咋舌,這大蟒山里藏的人,絕對不止數百。
山路到山腰一處開闊平地前,忽然沒了,眼前一片青瓦灰墻的宅子。
任二卻沒停下,帶著他們繞到宅子后,穿過山壁上一處窄得只容抬頭看見一線天的狹道。
燕喃鉆出去,只聽耳邊傳來“轟轟”如雷的水流聲,眼前豁然開朗,兩棵古榕展開寬大枝椏,將青石板山道遮了個嚴嚴實實。
再往前拐個彎兒,對面山崖上,一道銀色瀑布飛流直下,垂落山澗。
又過了一座吊橋,直行到那瀑布后頭,再往上爬半里山路,又是一片大院宅子。
燕喃嘖嘖嘆奇,這地方,連找都不好找,何況剿,當真是個天然匪窩。
只不知俞家的人是否撞到這賊匪窩來了,想來他們那般富貴,定會被這些只求財的“匪類”盯上。
一個留著山羊長須,文士模樣的人侯在正院前,要不是他側臉頰處一條暗疤,整個人看起來就像個老實秀才。只有在抬眼時,才能看見此人眼中精光迸現,絕不是庸手。
他看見眾人,拱手迎上來,“馮兄,稀客!”
馮瀟與穆當家見過禮,只說帶來一位朋友有要事相商,穆當家轉過臉來,面色溫和,目光卻如兩道利箭,打量了元崢幾眼,微點點頭,“小兄弟里面請。”
金豆低聲在燕喃耳邊嘀咕,“這大當家可比二當家客氣多了。”
說著要往里走。
任二胳膊一伸,攔在他們面前,“對不住了,隨從人等請到旁邊廂房候著。”
元崢回過身來看他們一眼,燕喃輕松地點點頭。
反正她有三年,這三年里,本姑娘無所畏懼!
金豆也只好恨恨瞪了任二一眼,和燕喃一起往偏廳走去。
元崢隨著馮穆二人進了廳,落座看茶。
穆當家先開了口,“能讓馮兄親自前來,必是大事,馮兄便請直言吧。”
馮瀟深吸了一口氣,搓著手道:“穆兄,咱們的想法,得改改。”
穆當家雙目一閃,轉眼看向元崢,“因為他?”
這個少年,雖看似華美清貴的公子,但站在他手下眾人中間,氣度淵渟岳峙,沉穩內斂,整個人似一把未出鞘的刀,看不透深淺。
他一眼便知道,馮瀟今日前來,定和這少年有關。
馮瀟點點頭,“可以這么說,但也不是因為他,這位是……”
元崢雙手抱拳,有禮道,“在下元崢,見過穆當家。”
“元崢?”穆當家眉梢微動,“可是太師府上元四爺?”
“正是在下。”
站在穆當家身旁的任二神色一動,和另幾個看起來也是頭目的人交換了一下眼色。
穆當家神情如常,溫和地看向元崢,“元四爺所來,究竟為何?”
元崢不想浪費時間,將在衡水城中與馮瀟說過的一番話,再仔仔細細給在座各位分析了一遍。
說到占膠東反梁,只余死路一條時,穆當家臉色才動了動。
待元崢說完,廳內陷入一片死寂。
穆當家看向馮瀟,“馮兄,以為然?”
馮瀟艱難地點點頭,“四爺言之有理,咱們,還是有很多地方沒考慮到,比如北蠻,你知我知,他們所圖,根本不止一個幽州。”
穆當家幽幽嘆一口氣,并不說話。
“大哥!”任二跨前一步,向元崢怒目而視,“這小子定是朝廷派來的奸細!正好殺了他祭旗!”
“大哥!”他身旁一人也向前一步,激動道:“北蠻殺我親人,大梁賣我家園,出賣林將軍!咱們如今已到絕地,就是死路又如何?拼了這條命,也要把大梁皇帝拉下馬再說!”
“大哥……”
“大哥……”
又有幾人出列,朝穆當家跪下。
穆當家抬眼看了看元崢,沉聲道:“四爺,你既然能來此,穆某也不瞞你。我們本是林將軍轄下的北路軍,本該提刀向敵。可大梁,從背后捅了咱們一刀,聯手葬送了林家軍,葬送了幽州,與我兄弟有不共戴天之仇。你也看到了,我兄弟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他再看看馮瀟:“馮兄,你若后悔,我不會逼迫。只從此,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不論是大梁還是北蠻,均是我兄弟的仇人,我們實難以做個聽話的順民!”
馮瀟咬牙,“穆兄,你的心意我懂,我又何嘗不是?但元四爺所言不虛,若大梁一亂,北蠻鐵蹄南下,到時候受苦的,還是百姓!”
“不博一搏怎么知道?”穆當家神色轉厲,“若我們能占膠州,焉知與大梁沒有一拼之力?大梁除了林家軍與我們北路軍,又有哪支是能打的?若能迅速占江南富庶之地,就算與北蠻硬頂,我們也不怕!”
“沒錯!”
“就是!”
“馬革裹尸而已!”
他幾個兄弟高聲附和。
“小賊花言巧語,想離間我們與馮大人關系是真!”任二怒目揚手,拔刀就往元崢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