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八,蘇氏的兩個小寶寶出生第三天,秦黛心照舊命人緊閉蘭園的門,謝絕一切訪客,只是讓燕氏和如意去講了臺州城里一個比較有名氣的穩婆。
穩婆就是接生婆,也被人們叫做收生姥姥,能做穩婆的人,一般都是年紀較大,有生育經驗,并且有接生的經驗的人,她們文化不高,甚至有的根本就不識字,之所以能勝任接生這個重要的角色,還要得益于世代手藝的傳承,就靠師傅帶徒弟,一點點的摸索。當然,她們其中不乏有些特別優秀的,用現在的話說,就是行業中的翹楚,這些優秀的穩婆不但識字,有的甚至還有醫術基礎,不但會接生,還能幫產婦開些簡單的去血污,縮宮的湯藥,當然,相對的她們收費也比一般的穩婆高出不少。
燕氏和如意去請的這一位穩婆姓于,她家祖人世代行醫,雖然都是名不見經傳的鈴醫,但好歹也是醫藥世家不是,于氏的父親名叫于清泉,是位走街串巷的鈴醫,于氏的母親王氏就是穩婆,兩人一輩子也沒有兒子,卻生了九個姑娘。
于氏在家排行第七,小時候被人叫做于七妹,于七妹性子潑辣,膽大心細,是于清泉和王氏親自挑選的出來的接班人,于家的姑娘雖然多,但性子卻出奇的一致,除了于七妹,個個膽小,還很怕血!怕血的人能當大夫和穩婆嗎?當然不能,所以于家老七也就理所當然的成了那個繼承父母衣缽的人。
在臺州城眾多的穩婆當中,這位于氏要認第二,根本就沒有人敢認第一。于氏不但會接生,而且精通醫理,她伺候的產婦在生完小孩子以后,坐月子時吃的湯藥。補藥都是她照著產婦的身子開的,和那些千篇一律的縮官方,去淤方不同,每一個方子里的每一味藥,于氏都會斟酌斟酌再斟酌,務必做到最適合產婦,最溫和的進補,最能達到效果!于氏這樣的敬業精神和專業技能,讓請過她的人都交口稱贊,不少人都是慕名而來。因此于氏的行程總是排得滿滿的,不提前半年預約根本都請不到人。
呃,言歸正傳。
因為于氏是穩婆一行中的翹楚。所以早在半年前方婉茹便讓人拿著五十兩的訂金去約了于氏的診,不是方婉茹假裝大方,而是秦從文特別在意蘇氏的胎,一早的就吩咐過,方婉茹沒辦法。才不得不去讓人請了于氏。
于氏早年給秦鳳歌接生過,秦家嫡出的三個孩子都是她接生的,至于給妾接生,于氏表示不是沒接過,卻是沒給秦府的妾氏接過生。
這蘇是,是第一個。
于氏應了接蘇氏的胎。卻在蘇氏早產時沒了蹤影,接于氏的人說,于氏不在。去外縣接生去了。
這件事,從里到外都透著古怪,按常理來說,蘇氏是早產,沒等到日子便生下了雙生子。事出有因,于氏沒能按照事先的約定給蘇氏接生也是正常的事。可秦黛心就是覺得這事兒有蹊蹺!三個下人分別去找穩婆,三個穩婆呢,卻像是事先約好的一樣,都沒在家,這不同尋常的“湊巧”怎么能不讓人生疑呢!
所以燕氏和如意來找于氏,一方面是給兩位小少爺洗三,一方面也想從中打聽點什么,事關重大,燕氏和如意都不敢馬虎,兩人起了個大早,就怕于氏不在家,因此天剛亮,這兩個人就來到了于氏的家門口,于氏在當地非常有名,說她是婦孺皆知也不為過,所以二人沒費什么力氣,一路就找到了于氏的家。
于氏的家就住在街上,很好找。
“媽媽是這家吧?”如意一邊打量著眼前這座坐北朝南的小跨院,一邊像燕包工頭詢問著,眼前這座小院小是小了點,只有三間,可紅墻綠瓦的,收拾得十分利落,一看就是家境殷實的小康之家。
看來這于氏可沒少掙錢,一個女人竟然掙下了這么大的家業,真是不容易啊!
“肯定是這家。”燕氏笑瞇瞇的指著門上的一個小木牌子道:“你看,上面寫著呢!”
如意原本就識得幾個字,跟了秦黛心以后又學了不少,所以輕而易舉的就認出了木牌上的字。
“快馬輕車,于氏收洗。”如意朝著燕氏猛點頭,“是了是了,就是這里沒錯。”說完她便拍了拍門,“有人在家嗎?”
不一會兒,院子里有腳步聲傳來,那人走得比較急,鞋底摩擦地面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有人連聲道:“來了來了。”
門被打開了,開門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她一見到燕氏和如意,開口便問:“你們是請人接生,還是洗三?有沒有約?”
如意與燕氏對看一眼,心里驚訝得不得了,“大嫂子,你如何得知我們的來意呢?”
那婦人道:“這有什么好奇怪的,凡是上我家來的人,都不是來串門子的。”那婦從把二人讓了進來,引她們進了廂房道:“我家婆媳兩代人都是做穩婆的,家里來的人大都是請我們去接生和洗三的。”
那婦人言語爽利,一看就是個能里能外的。
“原來是這樣!”如意道:“不瞞嫂子說,我們是來請于媽媽為我家小少爺洗三的。”
那婦人道:“哪家府上?可是由我婆婆接生的?”
原來這婦人就是于氏的婆婆,她也是一位穩婆呢!
“三十字街羅古巷的秦家,我們家姨娘半年前是付了定金的,可是姨娘早產,因此沒來得及。”如意按照秦黛心的吩咐簡單的說了說,然后道:“雖然兩位小少爺不是于媽媽接生的,可我們家姨娘希望能由于媽媽為我家兩位小少爺洗三,因家中有事,所以我們今天才來。大嫂子,我多嘴問一句,于媽媽今天可得閑?”
“得閑,你們來的巧了。今天我婆婆還真就是得閑,你們且坐著,我這就去請我婆婆過來。”那大嫂子像陣風似的出去了。
又過了一會兒,那位大嫂子帶著一位五十歲上下左右的婦人走了進來,這婦人穿著細棉的家常衣裳,頭發挽成了一個墜馬髻,上面插了兩根分量不輕的銀簪子,耳朵上也戴著一對金丁香的耳塞。
燕氏和如意知道,這位就是于氏了。
四個人客氣了幾句,很快又回到正題上。燕氏說明來意,詢問起于氏的意思來。
于氏笑,一臉精明樣。道:“既是秦家的差事,老身哪有推脫的道理,今天沒有別的活計,剛好可以幫兩位小少爺洗三,只是先前姨娘接產的那五十兩……”
燕氏一笑。忙安撫道:“我家奶奶說了,早產是意外的事兒,媽媽又沒得法力,哪能知曉?錯不在媽媽,這訂金自然也不能收回來,洗三事關重大。我們奶奶另備了五十兩給你,只等著你去給兩位小少爺洗三了。”
燕氏的話讓于氏樂開了花,銀子既是跑不了。她自然不能拒絕送上門來的生意,五十兩可不少了,雖然說是兩個孩子,但秦家也算是大手筆了。
“好好,容我裝扮一下。咱們這就回去給兩位小少爺洗三。”
洗三是件既講究又麻煩的事,光洗三用的物件就有幾十樣。件件都有寓意,奶娘是過來人,早早的就備下了挑臍簪子、圍盆布、缸爐,小米兒、金銀錁子,升兒、斗兒、鎖頭、秤坨、小鏡子、牙刷子、刮舌子、新籠子、胭脂粉、新毛巾、銅茶盤、大蔥、艾葉球兒、青布尖兒、青茶葉、新梳子、烘籠兒、香燭、錢糧紙碼兒、生熟雞蛋、棒槌等等。還熬好槐條蒲艾水,用胭脂染紅桂元、荔枝、生花生、栗子若干,就等著于氏上門了。
新生嬰兒洗三,一般都是近親上門,孩子的祖父母,叔伯長輩都是要到場的,大戶人家規矩多,一般只請女眷,這是規矩。
于氏來到秦府的時候,已經感覺到怪了,可又說不出哪里怪,等到了蘭園,才發現這園子似乎成了易出難進的地方,整個府里氣氛都怪怪的。
于氏是見過大世面的人,知道大戶人家里忌諱多,事情雜,她這個外人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凡事不聽不看不摻和也就是了。
屋外已經供奉上了十三位神像,上好的小米鋪在香爐里,蠟扦上插著一對紅色羊油小蠟燭,底下押著千張,黃紙和元寶。蘇氏的寢室里掛著“炕公”“炕母”的神像,還準備了五碗的油糕作為貢品,于氏親自上了香,叩拜,再由奶娘將所有的洗三物品擺在炕上,可以開始準備洗三了。于氏環視了一周屋里的一干女眷,有些尷尬的道:“可以把小少爺抱過來了。”
姨娘不是府里的正牌主子,沒有人來給孩子送祝福也正常,可滿屋子添盆的人都像是丫鬟模樣的人,這種應該由本家長輩做的事情竟然全由丫鬟代替,這也太匪夷所思了點。
不過于氏是什么人啊,她心思通透,又見過世面,知道有些話可以說,有些話則是打死都不能說,人家自己都不在意,她計較個什么勁啊!
燕氏和奶娘抱了兩個孩子來。
秦黛心牽頭往準備好的銅盆里添清水,然后扔了兩只小巧的銀錠子,于氏眼睛一亮,高聲唱道:“長流水,聰明伶俐。”
接著李婉兒往盆里扔了三樣喜果,于氏又唱道:“桂圓,桂圓,連中三圓。”
別人扔什么她就唱什么,喜慶的不得了。
等如意最后一個添完盆后,于氏就拿著棒槌在盆里攪了起來,一邊攪一邊高聲道:“攪一攪二連三攪,哥哥領著弟弟跑……”
唱了好一會,于氏開始正氏為孩子們洗澡,盆里的水雖然溫熱,但畢竟放置了一會兒,有些涼了,兩個孩子一觸水,當下哇哇大哭起來,在座的人都高興起來,這響盆可真是不同凡響啊,小哥倆扯開嗓門比著哭,要多響亮就有多響亮,聲音整齊又脆快,根本不像是才出生三天的孩子。
于氏夸贊了一番,開始了繁復的洗三工程,什么“先洗頭,作王侯;后洗腰,一輩倒比一輩高;洗洗蛋,作知縣;洗洗溝,做知州……”
說起來一套一套的,比順口溜還要順溜,兩個孩子一起洗三,費時費力是不用說的,好不容易做完洗完了兩個小家伙,燕氏去院子把娘娘碼兒、敬神錢糧連同香根一起請下,送至院中焚化。于是則是用事先準備好的銅筷子夾著炕公、炕母的神碼一焚,說道:“炕公、炕母本姓李,大人孩子交給你;多送男,少送女。”然后,把灰用紅紙一包,壓在炕席底下,說是讓他們永遠守在炕頭,保佑大人孩子平平安安。隨后,于是向蘇氏請安道喜,忙活了一天,她不就是為了這些賞錢嗎?
蘇氏沒有食言,果真讓人包了五十兩給于氏,于氏樂得眉開眼笑的,照規矩把添盆里的銀錁子、銅子兒、圍盆布、當香灰用的小米兒、雞蛋、喜果兒、撒下來的供尖兒——桂花缸爐、油糕……一古腦兒的收了去。
直到這時,秦黛心方才曉得,扔到盆子里的東西得給收生姥姥,難怪方才于氏看見自己往盆里扔銀錠子的時候,眼珠子亮得跟燈泡似的。
那兩個銀錠子,足有二十兩。
秦黛心倒也不惱,她一笑,心想,這天底下哪有白拿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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