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兒,還真得從兩年前說起。
那是葛長壯帶著人往瓦那送貨的時候,無意中讓埋伏在半路的曹六斤撞見了。曹六斤跟盛月商行本來是沒啥瓜葛和仇恨的,盛月商行勢大,一年又出了不少錢買平安,所以他也樂得拿輕松錢,索性與盛月商行保持合作關系,從不找他們的麻煩。
那一次,他們也是埋伏在半路等著打劫別的商行,可是沒成想,陰差陽錯的,等來了葛長壯。
曹六斤當時眼睛都紅了,他一眼就認出了葛長壯,就是他,把自己苦心經營的基業全悔了,就是他,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逼得自己從那么高的崖上跳了下去。往日種種,例例清晰,就在腦中。
可是,他不能沖動。人好殺,爛子卻不好解決,這人現在是盛月商行的人,殺了他容易,可得罪盛月商行,眼下他還沒有那個實力。
曹六斤看著長得粗獷魯莽,實際上這人心細如塵。他把前因后果,種種可能想了一遍以后,咬著牙吩咐手底下人按兵不動,把毫不知情的葛長壯放走了。
那是兩人事隔十多年后頭一次相遇,曹六斤知道了葛長壯的身份,知道了他在盛月商行,另一個,則什么也不知道。
就這樣,曹六斤暗暗安排,終于挑中了一個心腹,讓他去盛月商行臥底,慢慢接近葛長壯。
被派去的人正是錢炮仗,而今日這一切,曹六斤計較了整整兩年的時間。
終于被他等到了。
曹六斤只覺得心里說不出的暢快。
葛長壯覺得自己很清醒,只是身上乏力,好像虛得厲害。大概對方下的就不是迷藥,所以他頭腦清明,還能思考問題,自己中的,應該是軟筋散一類的東西吧。那玩意吃了以后,全身無力,功力也會暫且消失。
看來他是不想讓自己痛痛快快的死了,折磨的報復。才會帶來無盡的解脫吧?
葛長壯暗暗發笑,正色問道:“曹黑漢也好,曹六斤也罷,都是梟雄,你用兩年時間來算計我,倒也沒有什么,可是你怎么敢動垛子寨的人?”
曹六斤聞聽此言,頗為得意,神色間沒有一丁點的懼意,還道:“怎么樣。我曹六斤所作所為,無一不驚天動地吧?垛子寨?哼!”最后一聲輕哼,昭示了他的輕蔑之心。
葛長壯一愣,從什么時候開始,垛子寨竟這般軟弱可欺。好像可以任憑踐踏了?曹黑漢是實力不俗,可他要動垛子寨,這根本就是天方夜譚啊!
曹六斤湊近了,只道:“好了,跟曹爺爺下樓一趟,我讓你做個明白鬼。”說完他伸手拍了拍葛長壯的臉頰,然后提起他的領子。把人拽著拖出了屋。
葛長壯渾身無力,只能像只死狗一樣被拖出去,他的腿撞在柱子上,撞得生疼,人被從樓梯上一下一下的拖下去,比貨物還不如。
曹六斤頓時覺得大爽。
一樓大廳中。儼然已經成了馬匪窩,好像所有的人都被曹六斤的人控制起來了。老板娘潘雙雙被人綁在柱子上,嘴巴上還塞了一個布條,樣子十分狼狽。
沒看到垛子寨的正頭大老板,葛長壯微微松了一口氣。
樓下被綁的人中。有幾個是商隊的人,想必是走得慢了,還沒來得及去后院喝花酒,就被人拿下了,他們一見到葛長壯,臉上全閃過擔憂之色,急道:“葛爺,咋了?”
“行頭,您沒事吧?”
葛長壯看起來神色哀哀,不太好。
眾人擔心他,即便手腳被綁著不能動,可還是想問問。身后有馬匪的拳頭落下來,砸在眾人身上。
“閉嘴。”
大伙抬頭,朝著一個方向怒目而視。葛長壯抬眼看過去,就看到錢炮仗一臉木然的站在那兒,衣裳已經換成了馬匪的裝束,臉上沒有少年得意的神情,也不見昔日的噓寒問暖,倒更像是一個冷血麻木的馬。
他可不就是馬匪嗎?
葛長壯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別開了目光。
錢炮仗立于人后,始終板著臉,連個表情也欠奉。
正在這個時候,門外響起稀里嘩啦的腳步聲,有人嘴里喝著什么,一些人衣衫不整的,被推搡著進了屋。
去了二進院子里“瀟灑”的漢子們,被人從溫柔鄉里拉了出來,衣裳胡亂的套在身上,發髻松散,神情狼狽。眾人進了屋,看到葛長壯,再看看客廳中央被捆著的眾人,哪里還有不明白的。
曹六斤讓人把桌椅搬開,把廳里空中一大塊地方來,他自己則是坐在桌子上,注視著廳里的那些人,不像是要審判,反倒像是在等著什么。
葛長壯看了,心里暗暗嘀咕,他在等什么呢?轉念又想,垛子寨人多勢眾,防守又一向嚴密,不說旁人,就是老板娘潘雙雙的功夫,也不容小覷,怎么這曹六斤這么輕而易舉的就拿下了垛子寨呢!
他隨即又想到了垛子寨子的反常,往常這個時候,都是寨子里生意最好的時候,來往客商都卯著一股勁兒,想要在天黑之前來垛子寨夜宿,生怕沒了房間又要在沙漠里過夜,像今天這樣大廳里空蕩蕩的,樓上樓下一片肅靜的時候,還真不多。
處處都透著古怪。
難道早有預謀?又或是垛子寨里也出現了內應?要知道多年前垛子寨就因為出了內鬼,而損失了一批貨物。雖然最后那人下場極慘,成功的震懾了一部分居心叵測的人,但事隔多年,那件事的影響力恐怕早已經消退了,曹六斤有手段,有頭腦,又能忍,加之兵強馬壯,敢打垛子寨的主意也在情理之中啊!
難道說除了把錢炮仗派到了自己身邊,他還派了旁的人來垛子寨?
葛長壯想不明白。
按曹六斤的意思,他只怕不會讓自己輕而易舉的就死掉,現下他到是沒有生命之虞,事情到底如何,且瞧著就是。
葛長壯想明白了事情的脈絡,干脆閉目養神,恢復恢復體力。大概是他的表現過于自信了,一幫同樣被鉗制住了的其他人,竟也多了幾分底氣,少了一些恐懼。
大廳里一時針落可聞,靜得有些不像話。時間一點點流逝,可曹六斤和他手底下的人,還是沒有任何的動作。
葛長壯從最初的鎮定,變得有些慌張。
他只敢把情緒藏在心里,不敢表現出來,甚至連眼睛也沒有睜開。
不對勁啊!曹六斤如果真是對垛子寨有所圖,或者是對商行的貨物有所圖,那他一定會派人去里里外外的搜尋一番,至少也要弄些值錢的物件出來,才算不虛此行,不枉費他弄出這么大的陣仗。可他的人都沒有動,他甚至沒有派人到后院的倉房里的查看,而在場的每個人,似乎都不是他的目標,包括自己。
既不像勒索,也不像是要打劫貨物。
完全偏離了曹黑漢的行事做風。
葛長壯驀的睜開眼睛,看著氣定神閑的曹黑漢,心里突然涌出一個荒唐而又大膽的想法。
會嗎?會嗎?
他一遍遍的問自己,可每次心里的答案都只有一個。
葛長壯突然涌出一絲害怕的念頭,如果一切是真的,該怎么辦?他又想到之前那份輿圖,主子他們得了圖,萬一順利的摸過來,豈不是要身陷險境?
完了,葛長壯覺得自己要成為炎黃的千古罪人了,當初他就不應該把那輿圖交給主子。
就在這時,大門外突然傳來馬蹄聲。
馬蹄聲陣陣,顯然來的人不少。
寂靜的沙漠突然喧鬧起來。
大門外似乎傳來了異樣的吼叫聲,似乎是草原人大開殺戒時的興奮吼叫聲。
葛長壯心涼的很,最后一絲的幻想也被這吼叫聲擊得煙消云散了。
此時的他,隱隱接近真相,又有些不敢相信。
葛長壯直直的,用帶著恨意的眼神看著曹六斤。
“你這狗賊,竟然勾結瓦那人!”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
那些馬匪自是不用慌張,可屋子里的其他人,聽了這話,就有些驚訝了。
勾結番邦外匪,論罪當誅,行千刀萬剮之行。
這曹黑漢竟也敢?知道他是慣匪,早就掙夠本了,可他難道是無父無母之人?就不怕連累雙親叔伯,妻兒老小?
正想著,就聽門外一陣喧嘩,馬蹄聲歇了,火把點起來了,雜亂無章的腳步聲往大堂這邊來。
曹六斤臉上表情一變,似乎鄭重了許多,他從桌子上跳下來,到門口去候著了。
眾人看他這副樣子,更是不恥。
仿佛要印證葛長壯的猜測似的,門口傳來了幾聲爽朗的大笑聲。
“黑漢,我的朋友!”一個身高八尺有余,長得魁梧異常,圓臉,長著滿臉絡腮胡子,滿頭的頭發都梳成成了辮子的大漢走了進來。此人身穿灰色毛皮大氅,腳蹬高幫鹿皮飛檐靴,腰上挎著一把彎刀,手里頭拿著一把皮鞭。在他身后,還跟著幾個與他同樣裝扮的人,這些人都年輕一些,身材也沒有這人圓碩。
真是瓦那人。
大伙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恨不能將其生吞活剝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