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黛心步子極快,她踩著吱吱作響的木制樓梯,一路飛快的小跑著上了樓,往左手邊一別,順勢就推開了慕容景的房門。
慕容景正在換衣裳,一件微微染了汗的白色襯衣剛剛被脫掉,他裸著上身,露出小麥色的精壯身子,前胸后背上幾條猙獰的傷疤晃得秦黛心眼窩子微熱。
慕容景久經沙場,不論是領兵剿匪,出兵征戰,亦或是單兵作戰打探什么消息,都是把自己置身于危險之中。他武功雖然厲害,可畢竟也是人,就算是鐵打的,也會有不慎中著的時候。
秦黛心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他的胸口上,那里有一個丑陋的傷疤,皮肉愈合以后,形成了一塊增生性的瘢痕疙瘩,因為被縫合過,那疤痕倒比想像中的要好看一些。二人初遇時,他身受一箭,那中箭之處離心臟只有寸余距離,險些要了他的命。
可背后那條像蜈蚣一樣的傷疤是怎么回事?這疤痕長約六寸有余,當時這傷口應該很深,也不知道是怎么挺過來的。還有,后背受傷,除了被偷襲,就是被自己人出賣,看那傷口的走勢,應該不是被自己人下黑手的,多半是被人從背后偷襲。慕容景那么厲害,雖然不至于到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地步,但尋常人想要傷他,實在不易,更何況是偷襲呢!傷他的,究竟是什么人,竟然這樣厲害。
秦黛心暗暗思忖的同時,慕容景已經穿好了衣裳,大步朝她走了過來。
這丫頭,看到男人的身子居然臉不紅,心不跳,還一副打量的樣子,只是看得好好的,為什么突然神游起來了?難道自己的身材入不了這丫頭的眼?
二人初見時,她為了治自己的傷,二話不說上來就扒了自己的衣裳,行事作風點半也無閨秀模樣。如今二人情根深重,關系早已非比尋常,她怕是更不會不會意思了。
慕容景突然覺得牙根癢癢的,剛在秦黛心面前站定,卻見那少女攏著兩道愁眉,一雙杏目里似有水氣。他一呆,想好的調侃話再也說不出口了。
自相識以來,慕容景見過秦黛心很多面,有狡黠聰慧的,有殺伐決斷的,有灑脫隨性的,也有安靜乖巧的,卻從沒見過她竟然雙眼隱隱含淚的模樣。
出什么事了?
驚訝過后,慕容景胸口處不禁升出一股怒氣來,能讓這丫頭哭鼻子的事兒,絕非小事。秦黛心心性堅毅,果敢機敏,沒有普通女子那些兒女情長,優柔寡斷和動不動就掉眼淚的毛病。她經的事兒,離大風大浪,刀山火海亦不遠矣,面對危險,背叛,刀光劍影,甚至生死,這丫頭眉毛都不皺一下,為何此時竟然要哭了?
等慕容景在秦黛心面前站定時,秦黛心方才回過神來,她只覺得自己鼻子微酸,眼窩發熱,心里涌上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她暗暗調整呼吸,眨了眨眼睛,這才抬起頭來,給了慕容景一個略為安撫的微笑。
“怎么了?”
秦黛心搖了搖頭,她能說再看到那些縱橫交錯的傷痕時,自己脆弱了嗎?
“我有事要跟你說。”
明顯是在打馬虎眼,可既然不是大事,就暫且放放,日后總能問個明白。
慕容景指了指一旁的椅子,道:“坐下說。”她昨天一直留在后院的廂房里,與那個不肯離開的婦人說了半宿的話,想必是有了什么收獲,才會過來。
秦黛心松了一口氣,忙把于氏的故事跟慕容景提了。
倒不是覺得于氏身世凄苦,天底下有著凄苦身世的人何其多,若個個憂心,還不得把心操碎了?他身為當朝親王,又是炎黃的頭頭,尚不能平所有民憤,伸所有冤屈,求天下千千萬萬個于氏,又怎么會因為于氏凄苦而皺眉呢!
慕容景是聽出了秦黛心的言外之意。
于氏的大夫,小叔,下落不明,還有胡胖子和店伙計們也無故失蹤,這一切,有什么關聯不成?
“你問過那于氏沒有,到底這王興和那個姓胡的,二者之間可有淵源?”瓦那是蠻夷之綁,那里的民風尚未開化,人們偏信巫醫鬼怪那一套,做什么事情之前都習慣請部落里的巫師來占卜一下,問問神明的意思。草原人生性殘忍,直到現在,還喜歡用活人祭天,祈求風調雨順,家畜興旺。瓦那人的巫師,個個都很詭異,也很嗜殺,動不動就找什么童男童女活埋祭天,要不就是找有特殊生辰八字的人,挖心剖肺的拿活人內臟出來,說什么要獻給天神!
哪家的天神會要這種東西。
秦黛心嘆了聲,才道:“問過了,從姓名到生辰八字,屬性,性格,家世等等,就沒有一樣是相同的。王興是江北人,胡胖子是此地土生土長的,一個瘦弱本分,讀過幾年書,善良老實,可是貧窮。一個呢,老奸巨猾,為利是圖,為了錢什么都能干,頗有家產,這樣的兩個人,我實在找不出他們的共同點來。”她低頭思忖了一小會兒,突然抬頭道:“啊,我錯了,他們有一個共同點。”
慕容景正百思不得其索,聽她這樣一說,不禁問道:“是什么?”
秦黛心呵呵一笑,“于氏!”
好個沒羞的丫頭。
兩人親昵了一陣。
秦黛心才道:“我想過了,這人販子一事,倒無關緊要,主要是烏三道,此人牽扯太多,不能不防。”
慕容景點頭,知道她的話沒完,便用眼神示意她繼續。
秦黛心轉了轉眼珠,才又道:“查烏三道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反正現在也查不出什么,咱們還有正事要辦,瓦那是一定要去的,索性我就答應了于氏替她尋夫。只是瓦那地域復雜,又夾雜著各種各樣的危險,我替她找人,無異于大海撈人,費人費力的,自然沒有不收銀子的道理。”
慕容景只是略微一想,便明白了在院子里發現的,那些所謂的“不義之財”只怕并非是那些人販子的賊贓,很可能是這客棧真正的主人,那個胡胖子的家底。
一想到這兒,慕容景臉上的神情就有些精彩了,這丫頭一向擅長算計,卻不想也有失算的時候,拿了人家的錢,可不就得替人家辦事嗎?雖然胡胖子不知所蹤,可于氏也算得上是他的家眷了,用他的錢來辦事,倒也勉強算是說得過去。
“笑什么笑,于氏是胡胖子養的外室,胡胖子沒有子嗣,這錢可不就是于氏的了。”
“我哪有笑。”慕容景看似一派淡然,一本正經的,其實眼睛里止不住了笑意點點。
秦黛心清了清喉嚨,也不理會他的說辭,又道:“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可于氏身無長物,萬一我們替她找到了王興,她卻不在了怎么辦?這個于氏頗有姿色,你總不能讓她去土樓子里掛牌子掙錢吧。”
慕容景聽到“土樓子”“掛牌子”三個字,不禁又皺了皺眉。
秦黛心自知失言,連忙道:“所以我想了個主意,于那個于氏和咱們都有好處,你要不要聽一聽。”
慕容景是見慣了秦黛心的把戲的,知道她是想轉移話題,不過他確實也對她口中的主意頗為好奇,于是決定暫時放過她,便道:“你說。”
“這客棧是無主之物,胡胖子失蹤以后,那些人販子便把這店占了去,這客棧成了黑店,屬實有些惡心。我想著,不管怎么說,于氏與胡胖子有故,不如讓她把這客棧接過來,打理起來。”
慕容景一愣。
秦黛心飛快道:“你想想,于氏一個弱女子,能從江北一路走到這里來,縱使是靠了皮……”她本來想說皮肉錢,可一對上慕容景微怒的眼神,便把后兩個字咽了下去,改口道:“靠了不光彩的手段,可她一個弱女子,又不會武功,若沒有點心計手段,能活到現在嗎?最初于氏鬧事兒的時候,連婉兒姐姐和雪晴,玲子三個都被她唬住了,可想而知,這個女人并不簡單。”
“你要用一個不簡單的人,就不怕日后她獨大,成了你的絆腳石。”
“不怕。”秦黛心神秘一笑,自信滿滿的道:“如果一個于氏就能制住了我,那我也不用去瓦那了,還是躲在秦府后院里比較保險。于氏雖然聰明,有些心計,一路走來也算見了些世面,可畢竟,她是個弱質女流,手底下又沒有心腹,如何成事?我冷眼旁觀,她雖然有些小聰明,可心卻還不算壞,關鍵是執念太深!”
雪中送碳難,錦上添花易。
像于氏這種情況,誰幫了她,誰就會是那個雪中送碳的人。
“如果我們幫了于氏,讓她留在此地,做個交通站,你覺得她會不會依?”
慕容景扯了扯嘴角,這丫頭在后邊跟于氏說了那么長時間的話,于是若是沒答應,她會一出門就跑到自己這兒來?
“只怕她沒那個能耐。”慕容景冷清的聲音,清清楚楚的傳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