巾幗嬌

第八百七十一章 二十年前

田喜兒沒起身,只是不在像方才那樣跪得筆直,她就跪坐在邊上,像傾訴無盡的委屈一般,喃喃的道:“這世上,有本事的人不少,可沒人管邊蕪鎮的事兒,他們都不知道,也管不了。”

秦黛心暗暗失笑,他們管不了,難道自己就能管了?

田喜兒像是聽到了秦黛心的心聲似的,當下道:“他們都管不了,但是你管得了。”

秦黛心暗罵了一聲,干脆在桌子旁邊坐了下來。

“先說說你裝傻這事兒吧!好好的一個人,為什么要裝成傻子?”秦黛心看了一眼田喜兒那瘦弱的身子,“風餐露宿的日子不好過吧?你要不是傻子,嫁人也好,做工也好,總能養活自己。”

“不裝傻,如何能活命?不裝傻,怎么能遇到貴人,幫我報仇?”

得,又來了。

秦黛心有點頭痛,“我要不是你的貴人,也不能幫你報仇。”

田喜兒聽了這話,連忙從上跳了下來,一下子跪到秦黛心面前,“你能,你是貴人。他們都看不出來我不傻,找不到我,也不覺得邊蕪鎮有什么不對,只有你,只有你發現了我是個不傻的,還發現了邊蕪鎮的不對。你一定能幫我報仇。”

秦黛心從這話里聽出幾分味道來。

田喜兒不傻,可她太過執拗,二十年來的堅持,二十年來的信念,又豈是自己三言兩語就能改變的?她認定了的事兒,只怕誰也沒辦法動搖。只是,邊蕪鎮的不對。她說的,難道是指富老板他們?

就在這時,田喜兒又道:“這二十年來,根本沒有人懷疑過富秋山和丁大力他們,就算有人打聽他們的事兒。也是找鎮子上的人問,根本沒有像你這樣刨根問底的。”

這是什么邏輯?

秦黛心沒說話,示意田喜繼續說下去。

“我,我……”田喜兒顯得很迷茫,她想了半天,才開口道:“我是說。沒人覺得富秋山他們是壞人,沒人打聽他們,沒人找他們。”

秦黛心明白了,這田喜兒自小受了刺激,不到十歲就開始裝瘋賣傻。所以表達能力有限,她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語言來形容自己的心情和想法。

“行了,你要說的話我明白,你跟我說說,那富老板,就是賣米的那個,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名字,怎么就你知道她叫富秋山呢!還有。二十年前來邊蕪鎮的那個女人誰,她怎么會招來了屠鎮的禍事!”

田喜兒神情悲傷,她突然大哭。抽泣道:“我不知道她是誰,那時候我還小,只遠遠的看過她一眼,她長得像仙女一樣,穿著一身紅色的衣裳,像從畫上走下的人似的。我長到那么大。從沒見過像她那么漂亮的人,她頭上戴著金不閃閃的漂亮首飾。身上穿的衣裳也好漂亮,她說話的聲音特別好聽。我,我不由自主的跟著她,為了多看她兩眼,鉆進了馬車上的一個木桶里,用氈布把自己罩住了。”

秦黛心聽得暈暈乎乎的,不過還是安撫她,“你起來,慢慢說。”

田喜兒從地上站了起來,開始講述一個八歲孩子眼里的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的某一天,邊蕪鎮上突然來了幾輛馬車,一個穿著紅衣服的漂亮女人,帶著幾個隨從,還有很多只大箱子,突然來到了邊蕪鎮。那時的邊蕪鎮,民風還算淳樸,大伙雖然對這女人的身份很好奇,可卻沒有多加打探。她身邊那幾個人高馬大的隨從看起來不太好惹,大伙不想惹禍上身,因此觀望了一畫,便像往常一樣過起了日子。

像田喜兒這樣偷偷打量那女人的人不在少數。

大伙眼見著她進了客棧,讓伙計和手下人把那些箱子抬進了小后院里,一同被抬進去的,還有那只藏著八歲田喜兒的木桶。

幾個平日里游手好閑,不務正業的混混對那漂亮女人和那些箱子也很渴望,他們虎視眈眈的等著夜晚的來臨,想著要人財兩得。

孰不知,一場災難正悄悄降臨。

“……也不知道怎么的,那些混混就闖了進來,天還沒黑呢,我親眼看著他們被那些人殺了,血淋淋的一片,我當時被嚇傻了,連哭也不知道了。我看到那些人,就是富秋山和丁大力,還有林雨詳,還有那個老頭兒,他們把那個漂亮女人抬了出來,不知道送去哪兒了,緊接著就來了好多騎馬的人,四處打聽那漂亮女人的下落,沒人知道她去哪了兒,那些人就開始殺人,見人就殺……”

“一直到天亮,鎮子上才沒了聲音,小孩兒不哭了,老人不笑了,一點人聲也沒有,到處都是血,我不敢出去,就一直在那木桶里躲著。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我覺得自己要被餓死了,我才敢從那木桶里爬出來,結果,結果鎮上一個活人也沒有了,我娘,我爹,我弟弟,隔壁三嬸,大丫,三妞,老是欺負我的那個胖阿文,都死了。”田喜兒的聲音低低的,大悲之后的無力,讓她看起來更瘦弱了幾分,二十年來不斷折磨著她的惡夢,終于可以說出口了,這種劫后余生的輕松,卻一點也不快樂。

田喜兒嚎啕大哭,仿佛要把一生的悲傷都哭出來一樣,她的委屈,她的辛酸,似乎只能借著哭聲,借著淚水宣泄出來。

秦黛心能想像到一個八歲的孩子看到了那副場景以后,該有是怎么樣的懼怕和震驚,田喜兒是幸運的,她躲過了屠鎮,可她也是不幸的,八歲的孩子承受太多太多了。

也許,這就是命運。

“為什么那個漂亮女人是被人抬出來的?”

田喜兒抽泣著,“我,我不知道,她被抬出來的時候,好像是睡著了。”

“你說除了富秋山,丁大力,林雨詳以外,還有一個老頭兒,那老頭兒是誰,長什么樣,多大年紀?”

田喜兒抹了一把眼睛,一抽一抽的想著當年的事兒,那時的她躲在木桶里,頭上蓋著氈布,她不敢動,只能透過那小小的縫隙向外看,那老頭兒年紀不大,四十歲?不過是留著胡子,又穿著綁腿的闊檔褲,自己才叫他老頭吧?還有……

“他頭發有點白,其實只有四十歲的樣子,但頭發花白花白的。”下是因為這個,所以自己才覺得他年紀很大吧!

“好,我知道了。當年屠鎮的那些人,長什么樣?騎著馬,是瓦那人嗎?”

田喜兒似乎也緩過神來,不在像方才那樣激動了,說話越來越有條理,“有瓦那人,也有大雍人,他們穿的衣裳都是鎧甲,打仗時穿的那種。”

“那富秋山和丁大力他們離開了客棧的后院以后,還回來過嗎?”

田喜兒搖了搖頭,“沒再見到他們,他們沒回來過。”

“你再見到他們的時候,是什么時候?”

田喜兒想了想,搖了搖頭,“記不大清楚了,我從木桶里出來以后,整個人昏昏沉沉的,我好像說不出來話,只會流眼淚……”田喜兒看著秦黛心,有些為難的道:“我,我想我確實是瘋過一段時間的,那時候我還小,記憶也不太清楚,只覺得有些事兒在腦子里卻怎么也想不起來,記不住。”

受了那么大的刺激,歲數又小,不瘋才不正常呢!

“那,你是什么時候開始好起來的?”

田喜兒有點不好意思,“好像我都十二了,突然有一天在鎮上看到別人殺豬,那豬血淌得到處都是,我的頭就一抽一抽的疼了起來,好像腦袋里,眼睛里全是血,我頭痛,就沒命的瘋跑,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跑不動了,倒在雪地里。”她低了低頭,聲音又弱弱的響起來,“那是快過年的時候,天可冷了,我被好心人救了起來,才沒被活活凍死。我醒了以后,突然像有了意識似的,以前的事兒也都記了起來,我覺得以前自己怕是瘋了,干脆就繼續裝了下去。”現在想想,她瘋著的時候每天不說話,不吃東西的走啊走,離開了邊蕪鎮,竟也沒被狼吃了,真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秦黛心暗暗思忖一會兒,才揚聲道:“雪晴。”

門猛的被人從外頭推開,雪晴大步走了進來,跟在她身后的還有肖飛飛。

田喜兒猛的縮了一下,不知道是被門響聲嚇到了,還是被肖飛飛嚇到了。

“怎么樣?原來不是傻子?”肖飛飛瞪著田喜兒,覺得這人簡直膽大包天,竟敢騙到自己頭上來了,更可氣的是,她竟然沒能看出來這人在裝瘋賣傻。

“確實瘋過一段時間,所以看起來才比較像,大當家不必介懷。”秦黛心緩緩站起身來,看著蜷在那里的田喜兒,心里竟升起一股憐憫之情來。

“大當家,田喜兒到底是個可憐人,如今知道她不是傻子,咱們也方便收留她了,還請大當家照顧一二,日后我若有問題,自會再來。”

肖飛飛看了看枯瘦的田喜兒,什么也沒說,只是重重的點了點頭。

秦黛心道:“田喜兒,大當家是好人,你放心留在這兒吧!黃沙寨是個安全的地方,你在這兒,沒人會難為你的。”

田喜兒點了點頭,怯怯的向肖飛飛道謝,道:“謝謝大,大當家收留。”

秦黛心心中有事,片刻也不愿意多留,當下道:“肖大當家,我還有事兒,想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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