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日桑耶要打仗,卻要拿她的兒子做利刃,賀敏珍如何肯?她身體雖然不好,可腦子卻沒壞,況且紀婉兒幫她治療的這段時間,她的身體已經有了起色,偶爾曬曬不那么刺眼的陽光,已經沒什么大礙了。
賀敏珍覺得,她或許不能阻止格日桑耶發瘋,但她一定得阻止自己的兒子,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兒子被格日桑耶當槍使。
“季姑娘,你不信我說的話?還是你跟他們一樣,認為我久居這山底之中,什么也不知道?”
紀婉兒知道賀敏珍有不凡之處,但她畢竟是一個被毒素折騰了二十年的人,見不得陽光,又有什么手段呢!
“大妃,我想您是多慮了,再說,打不打仗,對于我也沒有什么干系,我只是負責給您看病,解毒,其他的事都跟我沒什么關系。”
賀敏珍輕嘆一聲,道:“看來你還是不信我啊!也罷,時間尚早,等你為我解完了毒,再議也不遲。”
也不知道這個“再議”指的是什么。
紀婉兒隱隱覺得賀敏珍要有所動作,但卻猜不出她要做什么,如果秦黛心在這兒,或許能看透幾分?
“大妃,我看您也累了,不如休息一下,有什么事情咱們明天再說。”
賀敏珍點了點頭,“好吧!”這些事兒確實是急不來的,況且她現在確實有點體力不支。
紀婉兒默默退了下去。
賀敏珍的石室外。已經換了一批侍衛,他們身姿如松,代替先前的人站在這里。而先前站在這里的人,此時卻已經不在了。
不過半天的工夫,變化卻這么大,紀婉兒不得不感嘆一下人生無常,她回到自己的石室內,嘆了一聲,休息不提。
只說格日桑耶。先是捉了二王子的斥候,隨后又洞息了二王子的小算盤。把他暗中派出去的探子都捆了個結實,雖然格日桑耶絕沒想到賽托會用傀儡幫二王子,但姜到底還是老的辣,在經過最初的失策。慌亂以后,格日桑耶果斷的派出精兵良將,一方面滿山遍野的找賽托的傀儡,一方面派人夜襲二王子的軍帳,對方雖有兩萬精兵,但格日桑耶的兵力更強,況且又打著上可汗的名頭,哪個不知死活的敢公然反抗?
于是乎,格日桑耶的勝利顯得格外理所應當。而二王子卻怎么也沒明白,為何舅舅的援兵未到,為何本該順利捉到人的傀儡。會突然間變成一堆爛肉。他什么也不知道,自以為掌控了全局,卻結果卻是意外連連,而他自己連失敗后可能面對的結果都沒有想到。
魯莽,不知輕重,自以為是。這等蠢人,竟是他格日桑耶的兒子!
格日桑耶氣得不行。你不孝就不孝吧,偏偏還沒長腦子,若是這次二王子能把他圍困住,事事做得滴水不露,哪怕要了他的性命,只怕他也不會生這樣大的氣。
格日桑耶越想心越痛,他一生在波折和磨難中度過,嘗遍了算計與被算計的滋味,心志早就變得堅硬如鐵,該狠的時候他只有更狠,該辣的時候也只有最辣!做起事來從不拖泥帶水,對人亦是提防多過信任,凡事心里存疑,出手之前必在心里過幾遍,務求一擊即中!他殺伐決斷,指點江山,也算得上是人中俊杰,可是偏生出來的兒子,一個比一個還不爭氣。
格日桑耶氣得狠了,干脆讓人把二王子關了起來。
小小的,黑暗的石室里不點燈,還不點炭,人被扔在冰冷又黑暗的石室,那也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情!二王子雖是堂堂男兒,可畢竟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貴重人,自小就沒吃過苦,冷不丁到了陌生的地方,環境又那般艱苦,他如何能待得習慣?加之他造反不成,又被格日桑耶打了個落花流水,心里既有不甘,又有委屈,自然還帶著幾分恐懼,不過兩日的工夫,居然病了!
看守二王子的人來稟報的時候,格日桑耶差點一口氣沒上來。他臉色不太好,一雙眼睛似是要吃人似的,這筆帳直接就記到了頓珠大妃的頭上。
好好的草原男兒,讓她養得嬌氣的很。冬日里怕冷了,夏日里怕熱著,走路怕摔,喝水怕嗆,好好的男兒養到這么大,文不成,武不就的,心眼不全也就算了,連身體也嬌成這樣!
格日桑耶雖然惱,雖然氣,可二王子畢竟是他親生兒子,父子兩個血脈相連的話自是不用提,光繼承人這三個字,就能把格日桑耶拴得死死的。他這一生,子嗣不多,他總不能眼看著汗位落于旁人之手吧!
沒辦法,格日桑耶便找了紀婉兒給他瞧病。
紀婉兒有心試探賀敏珍,便問她“用不用盡十分力氣救治”。
豈知賀敏珍為人磊落,當下說:“你盡管去治就是,快快治得好了,把這個嬌客移走,我還歡喜呢!”
紀婉兒知道她說得是實話,便傾力去治了。
沒兩日,二王子的病就好了七八分,格日桑耶二話不說,拎著二王子,帶著一群瓦那士兵回了王庭。
格日桑耶前腳走,賀敏珍后腳就找了人來,她把紀婉兒當成心腹似的留在身邊,什么事兒都不避著她。紀婉兒實在是不愿意摻和這里頭的事兒,只不過推脫不過,才不得不在一旁聽著。她在一旁把賀敏珍行事做法看了個一清二楚,一邊暗暗奇怪她是從哪里找到的對她言聽計從的人,一邊對賀敏珍安排的內容暗暗驚奇不已。
這女人到底是格日桑耶的媳婦還是他的仇人啊!怎么專門跟格日桑耶對著干呢,人都說最毒不過婦人心,現在她是明白了,原來這世上有種女人,是比高門大戶的后院里的女人還要可怕的。只不過,賀敏珍的身體一向不好,這些任憑她差遣,看著似乎可以為了她赴湯蹈火的隨從,她又是從哪里找來的?
身體不好,日日不能見光的時候,她尚有手段在格日桑耶的眼皮子底下玩計謀,那她身體好了以后呢?
思及此處,紀婉兒不由得抬起頭來看了看賀敏珍一眼,她身體一日好過一日,人看著日漸精神,偶爾也能到外頭走動曬曬太陽了。按著這個速度恢復下去,用不了一個月,她的身體就能恢復七成,毒素全清理干凈不成問題,只差調整機體恢復了。
賀敏珍好起來,應該會給格日桑耶造成很多困擾吧?格日桑耶煩起來,那小丫頭豈不是要偷笑了?
紀婉兒覺得賀敏珍在無形中給秦黛心幫忙,所以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快點治好她。
賀敏珍吩咐完了事務,扭頭看紀婉兒,臉上露出一抹笑容來,好像很滿意紀婉兒的態度似的,“怎么,你不好奇嗎?”
紀婉兒回過神來,不由問她道:“好奇什么?”
“好奇我做這么多事,好奇我出主意給大汗下絆子,好奇我與大汗,不是一條心。”
“呵呵。”紀婉兒不由得笑起來,雖然她的聲音不好聽,可是賀敏珍對她的這個笑卻很感興趣。
“你笑什么?”
紀婉兒微微整了一下臉上的長巾,只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大汗的家,也不過比小老百姓的家大一些罷了。小女子生在市井,看過很多夫妻不和,同床異夢的事兒,這種事情,不多見。”
這話實在不是什么好話。
賀敏珍聽了卻沒生氣,反而很贊同的點了點頭,“你這話不錯,同床異夢,夫妻不和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夫妻反目,共有異心,那才可怕。”她想了想,突然無奈的嘆了一口氣道:“我這一生,經歷太多的坎坷與波折,見識過太多的富貴和險惡……”她抬頭看了她紀婉兒,突然不說話了。
“大妃的經歷,常人自然無法想象。”紀婉兒只道:“別的且不說,光說大妃身上的毒,就天下罕見。”
賀敏珍一笑,這世間的榮華富貴如何迷人眼,這世上的人心如何骯臟和叵測,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了。她是草原大汗的大妃,如何不是大雍皇帝的貴妃?
“富貴不過是過眼云煙,皇家的夫妻也可笑得另人咂舌,說來說去,不過是我利用你,你再利用我罷了。這些東西,我一點也不稀罕,我只想讓我的孩子,能夠平平安安的,我就知足了。”
平平安安!
“人的一生,變數這么多,想要平平安安,談何容易?”紀婉兒想到自己那沒見過的母親,想到外公的慘死,心里更不是滋味起來。
賀敏珍不由得打量她,“我就說你這小姑娘不簡單,身上一定是個有故事的。”
紀婉兒神色復雜,“人活著本就是一本故事,只不過有的人的故事精彩些,有的人的故事平凡些罷了。”她寧愿自己只是一個平常人家的孩子,也許為了生計而奔波,也許為了家中瑣事而苦惱,都總好過骨肉分離之痛。
“說得好。”
紀婉兒看了看一旁的沙漏計時器,只道:“大妃,該施針了,我回去準備準備。”
賀敏珍點頭,“你去吧!”
紀婉兒松了一口氣,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離開了賀敏珍的石室。
賀敏珍輕喃道:“我這一生,只生了三個兒子,若能有個女兒,就好了。”隨后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自嘲一笑,搖了搖頭,把心里的那點漣漪揭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