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肴記

第四百五十一章 設計

書房里的氣氛很糟糕,氣壓非常低,隱隱帶著幾分火藥味兒,好像只要有一個火星子濺過來,就能燃起來似的。

云霆霄看著暴跳如雷的云鵬,突然替自己的母親平南王郡主難過了起來。聽蕭嬤嬤說,母親是個飽讀讀書、通情達理的大家閨秀,在旁人眼中,亦是才貌雙全,賢良淑德的人。

配了這么一個狗屁不通,腦子進水的人,娘親應該萬念俱灰了吧?

云霆霄突然就覺得,心底的那絲怒氣溜走了。

不值。

“父親,自古終身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云國公府也是有身份的人家,不管馮氏的娘家是什么門戶,妾就是妾!沒有出來支應門戶,替嫡子說親的道理!我的親事,不勞您費心了,若是您覺得我該成親了,我便修書一封,讓我舅母來出面張羅。不管怎么樣,平南王府的聲望擺在那里,我舅母是平南王世子妃,也是我的長輩,由她出面,于咱們家臉面也好看一些。”這番話,他說得十分不客氣,像是一個長輩在給糊涂的晚輩指點迷津的樣子。

云鵬為之氣結,但是也不得不承認,兒子的話是有幾分道理的。只是如非必要,他實在不想跟平南府的人打交道,更不想將兒子選擇親事的權力,交到平南府去!

云霆霄暗暗冷笑,已經猜到了云鵬的想法。

好糊涂的一個人啊!自己已經是世子了,難不成他到現在還沒有明白,自己好,云國公府的未來才能好?現在根本不是為了自家事你爭我斗的時候,難不成他還想讓他那兩個庶子出人頭地不成?

“父親要是實在不愿意與平南王府牽扯,我這里倒還有一個別的主意。”

云鵬劍眉微攏,下意識的道:“什么辦法!”話剛一說出口他就后悔了,這樣一來,他不是成了被兒子牽著鼻子走的人了嗎?

云霆霄只道:“父親再娶一房門第相當的妻子做填房,好歹也算得上是我的嫡母,由她出面來商議我的婚事,倒也算得上妥貼。”

云鵬聞言,不由得仔仔細細的打量起兒子來。

不知何時開始,這逆子居然長得跟他一邊高了,模樣英俊,神情剛毅,儼然已經是可以支應門戶的人了。

云鵬竟突然生出了幾分沒由來的感慨,他該說什么呢?好像怎么說都不對似的。如果同意了再娶一房的事兒,就等于同意了逆子的說法,他想抬舉馮氏的想法就等同于打了水漂。如果不娶,以馮氏的身份,出面來幫逆子相親,確實容易被人詬病!他不是當朝要員,卻也是勛貴,在朝廷擔著職呢,因為這個事情被御史參一本的話,確實有些不劃算。

若是讓平南王世子妃出面……

云鵬煩躁的揮了揮手,有暫且把這件事情放下的意思,只道:“容后再議。先說說馮家姑娘的事!”

“我房里的事情,不勞父親費心!”

“你!”云鵬被氣得夠嗆,可是卻也不能說云霆霄的不是,這種事情,本來也不是當爹的人應該過問的。

云鵬想了想,就重新坐到了書案后頭,語氣也變緩了許多:“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該有個人照應屋里的生活。長者賜,不可辭!”說到最后,口氣又差了起來,一副讓云霆霄必須把人收下的樣子。

云霆霄毫不掩飾他對云鵬的厭惡,哪怕這個人是他的父親!

“我房里的事兒,怎么樣也輪不到她一個妾室插手吧?要是真想讓我收攏人,何必收攏她們馮家的?馮家人到底是何居心,您不知道嗎?您要是真關心我,就應該關心我的婚事,正正經經的給我定下世子妃,而不是在我成婚之前給我張羅通房!”

云鵬額上青筋直蹦,沒錯,他確實知道馮家人的用意,可是這也沒有什么不好啊!逆子娶了世子妃后,家中的中饋就得交出去,以那個逆子跟自己的關系,他手里能掌握的東西會變得越來越少。他可不只這一個兒子,還有閨女沒嫁呢,那怎么行!

沒等云鵬說話,云霆霄便又道:“夫妻本是一體,雖然出嫁從夫,但是做丈夫的,也應該尊重自己的妻子,給她應有的體面和愛護。我尚未成家,若是此時有了通房,沒法子跟未來的妻子交待。”

云鵬啞著嗓子問道:“你這是教訓我?”他下意識覺得,云霆霄在為死去的梁余音說話,在為他的母親鳴不平。

梁余間在世時,確實是個要強的性子,可惜遇人不淑,成婚幾年,也沒過上幾天和美的日子。生云霆霄的時候,更是萬分兇險,以至于傷了根本,早早的就去了。最主要的,是她生了好幾年的悶氣,郁郁寡歡,以至于到后來,藥石無靈,這才含恨而終。

妾室,就是禍害的根本。

云霆霄失望輕嘆一聲,到現在,父親大概也覺得自己沒有做錯。是啊,這世間有功名的男子,哪一個不是左擁右抱,如花美眷在側。除了正妻,還要有妾室,通房,紅粉知己,好像只有這樣,方才能突顯男人的尊榮一樣。

話不投機半句多。

云霆霄朝云鵬行禮,禮畢后方才道:“父親若是沒事,兒子就先回去了。”他與馮家勢不兩立,如何能任由馮氏作賤他?也只有像他父親這樣糊涂的人,把一個害了他妻子的妾成當成香餑餑。

云霆霄走后,云鵬氣得將書案上的東西都掃了下去,上好的徽硯也摔碎了,可是卻難消他心頭之恨!

有逆子在側,他只怕要少活十年。

另一邊,小丫頭急忙向在耳房等消息的馮氏遞話,說是世子爺快出來了,不過似乎與國公爺鬧了不愉快。

馮雨柔有些忐忑,手一直捏著帕子,都要把那帕子扯碎了。

馮氏確覺得,這是個絕好的機會。

父子倆經常不歡而散,這個時候世子爺肝火正旺,要是有馮雨柔這樣嬌滴滴美人在,或許能成其好事也不一定。

馮氏連忙推了馮雨柔出去,正好云霆霄從書房出來,順著臺階往月亮門那邊走。

馮氏就喊了一聲:“世子爺?”

云霆霄站定,朝她們這邊看了過來,卻沒有說什么。

馮雨柔只覺得那個男子站在那里的時候,給人一種冷冷清清的感覺,即便他什么也沒說,兩個人離著還有七八步遠的距離,可是她卻能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來了那種魅力,好像自己一個不小心,就能暈倒在這讓她臉紅心跳的氣氛當中。

馮氏快走了幾步,對云霆霄道:“世子往哪里去?”

云霆霄冷冷的道:“怎么,本世子去哪里,還要知會你一聲不成?”

被一個等同于自己小輩的人這樣奚落,馮氏的臉上自然難看的厲害,不過馮氏可不是個簡單的人,哪怕心里堵的厲害,臉上也沒帶出什么不好看的顏色來,還柔聲的道:“世子說得是。只不過,雨柔剛做的點心,想請世子嘗嘗,這孩子初來乍到,也沒有別的本事,這都是她的一片心意。”

云霆霄淡淡的打量了馮氏身后的馮雨柔一眼,道:“不必!”然后負手離開。

馮雨柔的面皮漲得紅紅的,直到看不到人影了,才道:“姑母,世子是不是很討厭我?”

馮氏心里清楚,云霆霄是討厭馮家人。

這話不能對馮雨柔說。

“世子性情冷淡,對你算是好的了。”這是實話,至少他沒說什么難聽的話。

“真的?”馮雨柔雙眼冒光,好像聽到了這世上最美妙的語言。

“自然是真的,姑母騙你做什么?”馮氏耐心的道:“你且記著,這世上的好事,皆不是能一蹴而成的,總要有些曲折,才會讓人倍感珍惜。”

馮雨柔覺得馮氏是在教她,連忙感激的點了點頭。她是馮家的旁支,家里早就落沒的不成樣子了,這些世家為人處事的道理,根本沒有人教給她。現在姑母愿意為她謀劃,愿意教她,她自然感激不盡。

“姑母放心,柔兒記下了。”

馮氏滿意的點了點頭,“你先回去,我去給國公爺送點心,慢慢來,總有機會。”

馮雨柔雖然不甘心,可還是聽話的應了,帶著貼身侍候的丫頭,回了自己的住處。

一直暗暗留意馮雨柔這邊動靜的小丫頭,飛似的跑回屋里,把自己打聽來的事情都告訴了馮玉盈。

還得意洋洋的道:“就說世子爺瞧不上她,什么東西。”

兩位表小姐都是旁支親戚,祖上是親戚不假,可是傳到她們這一代,血脈早就淡薄了。兩個人都為了自己的前程,卯足了勁兒的要打擂臺呢!誰都想去侍候世子,但不可能兩個都成功吧?總有一個人要退出的!

馮玉盈像是沒聽見小丫頭的話一樣,依舊擺弄著自己手上的香囊……

就算兩個都成功了,還不是一樣要爭寵?有什么區別呢!

自從那天以后,馮雨柔就經常跟云霆霄“偶遇”,有時候是馮氏陪著,有時候是她一個人帶著丫頭。不是在園子里碰到,就是在云霆霄去上衙的路上碰到,連云霆霄閑來無事在自己院子里打拳,馮雨柔都悄悄的讓人遞話,要不是云霆霄手下的人忠心耿耿,只怕她早就鉆了空子跑進他的院子里了。

青松私底下跟青風說,馮家女人個個不知道羞,都不是什么好人。

青風知道,世子爺的安排起了作用,狗急了要跳墻了。

馮雨柔終于忍不住了,使了一些銀子,“買”通了在云霆霄院里侍候的下人,在得知道云霆霄心血來潮要去后花園賞月的時候,讓那人送了一盤她自己做的點心進去。

那小廝本不同意,一副很為難的樣子,還道:“小的貪財,收了您的錢透露了世子爺的行蹤,本就是件該死的事兒。要是再把這吃食送進去,就更難辭其咎了,世子爺知道了,會扒了我的皮的!”

馮雨柔派去的丫頭,也是個伶俐可靠的,當下又拿出一袋子錢來,對那小廝道:“我們姑娘知道小哥最近遇上了難事,她是誠心誠意幫你的。想想你等著錢救命的老子。”說完就把錢袋子往那小廝的懷里塞了塞。

那人心里暗罵:老子的老子早死了!可臉上卻是一副為難的樣子,那表情,簡直像是生吞了一副苦膽一樣。

那丫頭又道:“你放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世子爺是不會知道的。日后我們小姐得了寵,肯定提拔你。”又說了些讓他飛黃騰達之類的話。

那小廝咬牙道:“賭了!”接著將點心接了過來,“讓小姐放心,小的一定把東西送進去。”

一副為了前程豁出去的模樣。

那丫頭滿意的點了點頭,這才轉身走了。

不多時,馮雨柔帶著小丫頭出現在園子里。

她們遠遠的朝云霆霄喝酒的地方看去,只看到了云霆霄的一個背影,而他的左右兩旁,似乎沒有什么人跟著。

那小丫輕聲對馮雨柔說:“小姐,那小廝說了,世子爺平時喝悶酒的時候,不喜歡有人跟著,所以應該很安全。”

馮雨柔很有信心,雖然她很緊張,但是此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她深吸了一口氣,拼命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后讓小丫頭拿出預先準備好的小石子,朝云霆霄的方向扔去。

世子爺是習武之人,十分警覺,如果他沒吃加了料的點心,又或者是他身邊有暗衛,那么一顆小石子足以試探出來了。

結果半天都沒動靜。

馮雨柔狂喜,先前的緊張一下子就消散了!不過她也沒被這股喜悅沖昏頭腦,又悄悄的向前靠了一些,然后又扔了兩次石子。

依舊沒有什么動靜。

趴上桌子上的人,似乎是睡著了,一點反應也沒有。

大概是喝罪了?

馮雨柔大喜,讓侍女去放風,自己則是從暗處走了出來,懷著十分忐忑的心情,朝亭子里走去。

她的腳步很輕,人也很緊張,等到了亭子里的時候,還有些難以置信,自己居然成功了。

她悄悄靠近趴在桌子上的那個人,輕聲喚道:“世子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