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不是石頭做的人,相反她比誰都心善,孝順。要不然早年也不會因為一個孝字,被許氏拿捏了那么多年。
林氏心疼宋氏與親子分離了三十年的苦楚,敬重宋氏,孝順宋氏,卻難對宋氏產生什么孺慕之情。
兩人畢竟相處還短,宋氏又是出身名門,婆媳相處的時候,林氏一直都是戰戰兢兢的,就怕自己做了什么讓宋氏看不上的事情。
其實她這種擔心,是有些多余的!宋氏和許氏在本質上,就不一樣!如果宋氏真的看不慣林氏的某些做法的話,她會慢慢教導林氏,一點點的教給她。
林氏直到現在才明白,宋氏這個婆婆,待她有多用心!
“娘!”林氏慢慢的起身,卻不知道該說什么,心里的情緒十分復雜,她既覺得愧疚,又覺得窩心,整個人都有些激動,縮在袖子里的手微微的抖著
周小米暗暗的搖了搖頭,娘真是,她這個樣子,還怎么在自個兒婆婆跟前立起來啊!林氏這個人啊,短板太明顯了!若不是宋氏真心不想難為她,她想要自在起來過日子,還真是有點難啊!
“行了,這些東西可都是好寶貝,你得把它們都看好了,將來留給我孫子,孫女!”宋氏給王嬤嬤遞了一個眼色,道:“幫著太太把東西送回去。”
王嬤嬤低聲應了,抱著匣子,湊到了林氏身邊。
林氏這會兒也明白了過來,婆婆這是給她臺階下呢!讓她回去洗個臉,好好整理一下情緒。
林氏給宋氏行了個禮,帶著王嬤嬤匆匆的出了屋。
宋氏暗暗頷首,還算沒傻到家。真說起來,性子單純也不是林氏的錯,她就是沒沾染過后宅的那些事兒,見得少了,自然應付不過來。
“說吧,巴巴的跑來找我,什么事?”
周小米殷勤的道:“原來您都看出來了?”她是那么藏不住事兒的人嗎?
宋氏笑而不語。
周小米就不動聲色的打發掉了屋里的人,悄悄問她:“祖母,您從家里邊來的時候,都帶了些什么人在身邊,可靠不可靠?”
宋氏倒是沒想到她會問這個,當下道:“怎么了?”
周小米就把紅衣打探到的事情跟宋氏說了,也說了自己的猜測。
“您說,那些人會不會是馬家派來的?”
宋氏極其認真的看著周小米。
小姑娘的眉眼,比起五年前來,長開了不少。光潔的皮膚上,連個汗毛孔也找不見。又圓又大的,漆黑的瞳仁里,盛滿了鄭重其事!微微抿在一起的水潤紅唇,似乎在宣示著她此時不悅和緊張的心情。
花骨朵一樣美好的女孩兒,生長在鄉野里,身邊無人教導,可是卻出落得這般晶瑩剔透。宋氏覺得,周小米整個人就好像那被打磨,切割好的金鋼石一樣,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過去,都熠熠生輝,璀璨奪目。
“這事兒也怪我,沒事先跟你打招呼。”宋氏看了王嬤嬤一眼。
祖孫倆就坐在羅漢榻上,說起了關于那些人的來歷。
其實五年前,當宋氏不藥而愈,神采奕奕的回到汴京時,周家上下幾乎掉了一地的眼珠子!誰也沒有想到,走時氣喘吁吁,甚至連一句完整話都說不全,眼看著已經病入膏肓的宋氏,居然生龍活虎的回來了!整個人不但沒病沒痛的,而且從頭到腳完好損,看上去面色紅潤,居然年輕了十幾歲的樣子。
全府上下一片嘩然!
宋氏中毒這么些年,身體已經被損耗的差不多了。馬氏只等著她兩腿一蹬,穩穩的上位了。可惜眼瞅著臨門一腳了,宋氏居然奇跡般的好了起來!
馬氏暗不能咬碎自己的一口老牙!不是說那毒是絕步天下,無人能解的嗎?為何宋氏病病歪歪了這么多年,會突然不藥而愈?
宋氏回府的時候,把自己的事情說得特別玄。說是自己遇到了一個游方的道士,那道士見她氣若游絲,神魂卻不愿離去,怕她因恨成癡,不入輪回,便救了她性命!
宋氏把那瘋道士說得,好像有上天入地之能似的!還說這是自己的機緣,福報。
其實這種虛無飄渺之事,一般人是不會信的。可是宋氏言之鑿鑿,加上她“生病”多年,眼看藥石無靈,可是出去一趟突然間就好了起來,這一切都太過匪夷所思了,讓人想不相信都不行。
不過,這些風言風語,很快就被馬氏打壓了下去。
她代為掌管府里中饋多年,周府上上下下,各個關卡上的人,早都換成了馬氏的心腹。她下了封口令,誰還敢再提這個事?
嘴上不提,私底下難免議論。
有人說宋氏是正牌夫人,老天也在庇護她。
有人說宋氏大難不死,必有后福。
老天爺為啥會庇護宋氏,還不是因為宋氏這么些年受了委屈,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嘛!要不然干嘛派個游方的瘋道士來救她?
要知道宋氏的棺槨都已經備下了,誰能想到人突然就好起來了呢!這不合乎常理啊!
也只有神仙才有這起死回生的本事了,沒準那瘋道士就是神仙呢?
那害宋氏的人,會不會得到報應?
周府上下,一時間人心惶惶。
人心一亂,就有機可乘!
宋氏借力打力,使了幾個小手段,就讓馬氏折了好幾個人。
周幽這個人,本來就是個不理家事的。把男主外,女主內的原則執行的很徹底。他認為府中大小庶務,就該女人打理。你將家里事務打理的好,凡事不用他操心過問,他便覺得你是個好的。
周幽年輕的時候,家中中饋全是周母打理。宋氏嫁過來后,慢慢把周府治理得越來越有模樣!后來周瑾出事,宋氏漸漸有些心灰意冷,還有些精神恍惚,等周婉瓊的成親之后,她的身體狀況更是每況愈下,到最后萬念俱灰,索性便放了權,讓馬氏將府里大小事務管了起來。
馬氏接手后,也算是盡心盡力的操持著府中大小事物。她耐心的等著宋氏歸西,想著到那時就算周幽不把自己扶正,怕是也不會再娶填房了。自己上頭沒有正頭夫人壓著,又沒有公公,婆婆要侍候,兒子雖然是庶出,但好歹府里就這么兩個種子,誰也不能越過她去!
可不成想,宋氏熬了二十多年,居然又活過來了!不但如此,還三兩下就剁了她的爪牙,大有要奪回府中大權的模樣!
馬氏能不急?能不亂?
還是那句話,人一急,一亂,就容易出事!況且宋氏還擔著尚書夫人正妻的名頭,有二品的誥命在身,她能不急嗎?
宋氏回府的這幾年,可謂是跟馬氏斗志斗勇!在貴婦圈子里露臉的機會也多了起來,以往那些跟她交好的夫人們,知道了她的經歷后,都不免要抹一回眼淚,唏噓一番。特別是家里頭后宅不寧,小妾成群的夫人,更是把矛頭指向了馬氏,雖然不至于像御史那樣指責周幽寵妾滅妻,但也相去不遠了。
這樣的流言要是傳出去,馬氏雖然會受到指責,但是周幽身上也難免會沾染上一些。
宋氏就為他開脫,只說自己身子骨不濟事,好歹遮掩了一翻,算是把這件事情圓過去了。
周幽“無意”中得知了這件事,免不得要稱贊宋氏兩句。馬氏聽到了風聲,就鬧得更歡了,氣得周幽心肝俱痛,倒是對老妻多了幾分關懷。
宋氏說這些事情的時候,眼睛里絲毫沒有溫度,像是在談論別人家的事情一樣。
周小米知道,哀莫大于心死!
周幽早就把他和宋氏的夫妻情分耗光了,這會兒他就算回頭,也肯定換不回宋氏的心了。
再說了,活到周幽和宋氏這個歲數,情啊,愛啊,這些東西也都消散得差不多了,本來就不曾有過什么鶼鰈情深的夫妻情分,也只剩下表面上的那點維系關系了。
如果沒有兒女,周幽和宋氏之間是悲哀的。
這種悲哀在周小米心里,更是被無限的放大了。
“所以啊,馬氏啊,按捺不住了。”宋氏把這些年的事情簡單的跟周小米講了講,順便也是告訴她一些宅斗技巧。
周小米聽得很認真,同時也覺得在古代生活,真的很悲涼!如果只是平民小戶人家,倒是沒有什么說道了,左右不過是妯娌,婆媳之間的那點爛事,再亂,還能亂過許氏當家的時候?可是偏偏她是周尚書的孫女,早早晚晚都得面對這些后宅陰私,妻妾斗法
真是想想就心塞!她要是有一輩子不嫁人該有多好?
周小米低眉順眼的道:“所以這些人是馬氏派來的?”
宋氏以為她在擔心,便道:“你放心,馬家暫時還不敢動我們,這風聲就是傳回去了,他們也得猜測一段時日。你祖父那邊,我會想辦法透露一點風聲過去。”周幽盼孫子都要盼瘋了,家里那個傻的,都要成了他的心病了!只可惜子嗣這種事情,是求不來的,缺德事情做多了,自然就會有報應!
周小米就問,“祖母可有成算了?”
宋氏眼中精光一閃,道:“自然”
祖孫二人在西跨院里,一直談到掌燈時分,方才把事情梳理完畢。
宋氏心中已經有了方案,周小米要做的,就是仔細的記下步驟,掌控一下時間,把事情慢慢酵,一點點的在周幽面前暴露出來。周翼虎和周翼文的身份暴光時機,也要恰到好處!
“祖母,我懂了,您放心!”周小米知道,宋氏是要離開了,畢竟汴京那邊,才是大局。
布局者,自然是要以大局為重。
宋氏欣慰的點了點頭,道:“小米,你爹和你娘都是相對綿軟的性子,你二哥到底是個男子,在外面行事也就罷了,內宅的事情,是萬萬不能插手的。等回了汴京,府里的事兒,只怕少不得往你們身上牽扯。就算是分家,也不是一時半刻能分清楚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周小米點了點頭,“祖母放心,孫女都知道。”
宋氏就拍了拍她的手,道:“好好,祖母知道你是個好的!等回了汴京,祖母就替你挑選一門家世清貴,人口簡單的親事,讓你高高興興的嫁過去!”
好好的,又提起她的親事!
周小米趕緊轉移話題,“您有工夫操心我的事兒,不如給我大哥張羅張羅。我還小呢,想在祖母身邊多待幾年,大哥都二十了!”
村里的少年,像大哥這么大的,孩子都滿地跑了。
宋氏認真的思忖了一下,居然認同的點了點頭,“嗯,是該張羅起來了!”不過,怎么樣也得把府里的那些亂事平了,才行。
宋氏笑了笑,“一點一點來,總歸不會耽誤你們的。”
周小米生怕她一直在這個話題上說個不停,連忙半是討饒,半是撒嬌的道:“祖母,我都餓了,咱們先用飯吧!我還想吃炸八塊!”
宋氏就道:“好好,吃炸八塊!”隨后朗聲喊了人進來服侍。
周小米這才松了一口氣!
得了信的周瑾和宋氏都趕了過來,雙生子也過來到宋氏近前湊趣。
宋氏笑呵呵的道:“人老了,話就多,絮絮叨叨的連時辰都忘了,讓你們惦記了。”
周瑾夫婦連聲稱“不敢”,就是當初許氏說話,林氏也鮮少有反駁的時候,更何況是宋氏了。
知道一大家子人都沒吃飯呢,宋氏就忍不住心疼起來,連忙問老五和老六,“餓不餓?你爹你娘都是傻的,不知道給我孫子吃飯。”
老五一本正經的道:“回祖母的話,我們剛才用了雞蛋羹,不餓。”
老六則是有些好奇地道:“祖母,我剛才聽您吩咐廚房做炸八塊,我可以吃一點嗎?我沒吃飽。”
宋氏就哈哈大笑起來,索性讓人把飯擺到廳里,一家老小就都在她這兒吃了。
一屋子人也都忍俊不禁,周瑾更是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到了他這個年紀,生活衣食無憂,高堂還在,兒女雙全,又有賢妻在側,簡直是別無所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