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肴記

第六百一十四章 大章

周家大房在鐵馬胡同有一處三進的宅子,那宅子現在由周安管著,平常只有周翼興會偶爾過去瞧瞧。

前一陣子周府鬧分家的時候,林氏還去那兒養了幾個月的胎。

周安和耿亭是老相識了,他們有陣子沒見了,這次若能相見,想必也會很開心。

周安只道:“回夫人,本來我們是沒想到京城過年的。可是這路極不好走,一路上耽誤了不少時間,等對完了賬再往回走,怕是大大就要在路上過了。

周佳瑤就道:“沒有讓你們大大在路上過的道理,留下來過年便是再好不過了。等過完了初五再趕路,也是來得及的。”

她想了想,又道:“我讓手下人陪你們走一趟,你們便到周宅安頓吧!跟周安敘敘舊。”

耿亭便道:“謝謝夫人體恤。”想來之前也是想好了,要留在汴京過年的。

周佳瑤的語氣里便透露出了幾分歡喜,“得派個人跟周安說一聲,想來他也會十分歡喜的。”

緊接著又問:“對了,周平怎么沒來?”

周平,周安,周吉,周祥這四人,堪稱是周家大房元老級的員工了。

周平在經商方面,有些天賦,所以早年就開始替周家看鋪子,當掌柜,如今已經能夠獨當一面,成為了地位僅次于耿亭這個大掌柜的二掌柜。

同是二掌柜,那地位也得分出個高低來吧!

耿亭曾經說過,周平是接替自己的不二人選!

耿亭聽到周佳瑤問周平,便笑道:“家里總得留一個坐鎮的人啊!而且,周平的妻子,剛剛又為他添了一個兒子,還沒滿月呢!”

周佳瑤笑了笑,只道:“既是如此,我該給備下一份禮才是,那孩子也是個有福氣的。”

耿亭連忙道:“能得到夫人的贊譽,這才是他的福氣。”

丫鬟們在一旁提醒著,時間差不多了,這些人再怎么著,也是外男,再留下去卻是不合適了。

周佳瑤便道:“等對完了賬,要辛苦耿掌柜再過來一趟,你盡管在周宅等著,到時候我會派人去通知你。”

耿亭連忙道:“應該的!夫人。”他一邊說著,一邊起身,將眾人臨行之前準備的節禮捧給一旁的丫鬟,輕聲道:“有勞姑娘!”他手里有兩個匣子,其中一只匣子里裝著的是銀票,是這半年各家的盈利,另一個匣子里,裝的是一座白玉觀音像。這觀音像是他們這些掌柜的一番心意,算是恭賀周佳瑤成親的賀禮吧!

丫頭們把那個裝著觀音像的匣子打開給周佳瑤過目,只見那尊白玉送子觀音像通體晶瑩剔透,上好的羊脂白玉泛著青光,刀功十分細膩傳神,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送子觀音,意義也不同。

周佳瑤讓人將那兩個匣子擺到一旁,方道:“耿掌柜有心了。”

耿亭松了一口氣,這觀音像是掌柜們花了心思買的玉胎,又講的名師雕好,請靈音寺的大師開了光,又在大殿里供奉了七七四十九日,方才請了回來。

“那就不打攪夫人休息了。”

幾位的掌柜都起了身,隔著屏風向周佳瑤行了禮,退了下去。

周佳瑤讓桃兒將人領出去,又囑咐她讓陳耳朵跑一趟,把耿亭等人送到周宅去。

桃兒領命下去了。

丫頭婆子們這才撤了屏風,重新上了茶,讓周佳瑤和周婉瓊姑侄兩個好好說說話。

“勞煩姑母走這一趟,我這心里,真是過意不去。”大年下的,誰家里不是一堆的事兒?周婉瓊是蔣家的宗婦,璞哥兒又不足周歲,蔣府里的事情,沒有成百上千,怕是也不遑多讓了。

周婉瓊這個時候出來,蔣家眾人對她難免有什么意見,周佳瑤確實是十分感激的。

“這是什么話,你上頭沒有正經婆母,你大嫂如今身子乏,又不適合做這些事,我不來,還有誰能來。”說起來,這也是一樁難事,有婆婆壓制著雖然不是什么好事,但是關鍵時刻,府里還是應該有一個能當家的女主人,才是正理。

有好就有壞,總沒兩全其美的。這世上,女子嫁人以后的日子便就沒有不艱難的。

“也是姑母心疼我!”周佳瑤自然是感激周婉瓊的,她把這個話頭暫時按下,有些緊張的問周婉瓊,“姑父那邊,可寫信回來了嗎?”

她時刻惦記云霆霄的事情呢!

“哪兒有那么容易啊!”周婉瓊也年輕過,也是從周佳瑤這個歲數一步一步走過來的,哪里會不明白她的心思?

“你姑父年輕的時候,許多事情不能自己作主,現在即便是成了主帥,行事上也有諸多顧忌。帶兵打仗,看似是主帥掌握一切,實則不然。”周婉瓊與她道:“不過,你姑父不管怎么樣,也會確保世子安全的,你盡管放心。”

這是委婉的告訴她,那邊還沒有消息傳來,可能有什么消息,是不能讓人知道的,所以連個報平安的消息也不能透過來。

周佳瑤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兒!

這說明什么?

說明他們的處境很危險,說明他們四周危機四伏。

周婉瓊拉過周佳瑤的手,輕輕的安撫她道:“好孩子,咱們女人生來就是命苦的,特別是嫁了這種帶兵的武將,那提心吊膽的日子更是過也過不完!世子爺是個有福氣的,他師傅無量真人差不多把一生的本事和絕學都傳給了他,你可要相信他才好。與其暗暗傷神,熬壞了身子,不如安安心心的等世子回來!你若是把內宅之事處理得好,安了他的心,那就比什么都強了。”

周佳瑤低低的應了,鼻子不免有些酸,一想今天是小年,可不能掉眼淚,就硬生生的把眼眶里的熱氣給逼了回去。

“姑母,您家里事多,我就不留您了,等過完了年,我再去府上陪您說話!”

周婉瓊就嘆了一聲,“傻孩子,你初二還要回娘家拜門兒的。”

周佳瑤羞澀的笑了一下,“是我糊涂了,連這件事情都忘了。”自己是嫁出去的姑娘,初二是要回娘家拜門的,而周婉瓊一樣是要回周府的。

周婉瓊只道:“你好好歇著,左右今年情況特殊,想必過年的時候宮里也不會召你去!等過完了年,世子也該回來了。”

周佳瑤就露了一個笑臉出來,“我聽姑母的。”

姑侄二人就又說了會兒話,周婉瓊才起身離開。

周佳瑤親自去送,將人送到二門上,才轉身回來。

一回來,卻看著桃兒一臉的蒼白之色,好像是受了什么驚嚇似的,血色盡退。

“這是怎么了?”

不是讓她去找陳耳朵,送幾位掌柜的出去嗎?

杏兒嘴快,連忙道:“小姐,桃兒姐在回來的路上,被人嚇了一大跳!”

“是誰啊!”周佳瑤的眉毛就擰了起來,“怎么處處都有奇奇怪怪的人。”按道理說,今天是小年,府里的人再不開眼,也不該這般沖撞才是。桃兒是自己的大丫鬟,也是代表了自己的,德罪了她,有什么好處?

桃兒搖了搖頭,只道:“他躲在墻角那兒,離奴婢尚有些距離,突然一下子跳出來,確實嚇人!可是奴婢沒看清他的模樣,連他是男是女都沒瞧清楚。”

周佳瑤見桃兒一臉的蒼白之色,便道:“罷了,你回去歇著,換琳兒來當值吧!”

桃兒到現在還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確實不適合在屋里侍候了。她也知道自己確實不在狀態,就謝了周佳瑤的恩典,換了琳兒來當值。

臘月里,天黑得很快。

周佳瑤在郡主府的小廳里用了飯,還打賞了院子里的下人,連角門上值夜的婆子都沒落下。

下人們倒是歡天喜地的,對她謝了又謝。

她一直覺得很不安,好像要發生什么事兒似的。

廳里安靜異常,周佳瑤的臉色一直微微沉著,嚇得原本心情不錯的幾個丫頭,一顆心都提了起來。

世子夫人并不是一個十分嚴厲的人,很多時候,她對下人十分包容,甚至算得上非常可親。可是現在,她的模樣卻像那三九天的寒潭一樣,身上也散發著讓人敬畏的氣息,讓人覺得汗毛直豎,一顆心也不自覺的狂跳起來。

段大娘在外頭求見。

周佳瑤就讓人把她請了進來。

段氏進門后,先是給周佳瑤行了禮,隨后卻是一臉凝重的模樣,好像有話要說,但又不敢輕易開口似的。

周佳瑤就把屋里的丫頭都遣了出去。

段氏白著一張臉跟周佳瑤稟報:“奴婢一直盯著錦暉院里的人,也安排了人手在暗中瞧著,雖然沒有發現院子里的人有什么問題,但卻發現了另一件事。”她一邊說,一邊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好像真的發現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樣。

周佳瑤臉上的表情就像被凍住了一樣,“何事?”

段氏就道:“奴婢發現最近一段時間,總有人在錦暉院外頭探頭探腦的,不敢明目張膽的往院子里,卻守在院子外面的小路上。有時候一守就是半天!”

“是什么人?”

“奴婢一開始以為她是來打探錦暉院動靜的,就派了個小丫頭去試探,結果您猜怎么著?那人竟然是沖著桃兒姑娘來的!”

周佳瑤抿唇,想起今天晚上桃兒被嚇到的事情,頓時覺得二者之間怕是有什么關聯。

“到底是什么人?你可打探清楚了?”

“是!”段氏把自己打探來的消息,一古腦的告訴給了周佳瑤,“這人是莊子上的,人稱九婆,最近一段時間總能在府里發現她的身影。聽說她一直在打聽桃兒姑娘的消息!奴婢發現以后就存了個心眼,讓人暗暗看著她,結果發現她和大廚房里的孫婆子私交甚好!最重要的是,這九婆子有個兒子,今年都三十了,但是……”她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這兒有毛病,不大靈光,一直沒娶上媳婦!”

周佳瑤聽了,怒不可遏!

簡直是欺人太甚!

段氏都把話說得這么明白了,她用腳趾頭都能猜到那個九婆在打什么主意!

桃兒前腳跟孫婆子起了齟齬,后腳這九婆子就上來探聽桃兒的事兒,編故事也沒有這樣巧的。

“你可打探了孫婆子的動向?”

段氏連忙道:“夫人英明,聽說上次孫婆子跟桃兒姑娘發生了不快以后,她轉過頭就去了馮氏的院子,而且最近去的特別勤快!”

也就是說,其實這個孫婆子是存了要報復桃兒的心思,也不知道是怎么鼓動馮氏的,便讓馮氏默認了她的作法。或許馮氏也是想讓桃兒出事,好用這個事兒來警告自己一下。

周佳瑤就冷冷的笑了,眼中閃過一抹讓段氏后脖子發涼的深意。

“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找人盯緊了那個九婆”

段氏不敢怠慢,連忙輕聲道:“是,奴婢明白。”

周佳瑤便端了茶。

段氏走后,周佳瑤一直反復想她說的話,越想,越覺得馮氏在布一個局。

先讓桃兒出事,借以讓她自亂陣腳,然后再出殺招……

馮氏……

不愧是宅斗高手啊!

想必郡主當年也沒少在她手下吃虧吧!

還有云霆霄,幾次命懸一線,只怕都與馮氏脫不得干系!

她不就是仗著宮里有位馮美人嗎?

又或者,無嗣的馮美人根本就不是馮家的依靠,馮家抱得畢竟是王家的大腿,而王家又是太子一派最踏實的擁躉。

周佳瑤冷笑一聲,將手里的茶碗,放到了桌子上。

看來,自己也該布置起來了。

臨近年關,府中之事也越來越多。

馮氏儼然已經把自己視為國公府的女主人了,她里里外外的忙碌著,凡事都以自己和國公爺的喜好為主,根本沒有把周佳瑤放在眼里。仿佛周佳瑤只是一個不相干的外人罷了!

周佳瑤呢,悠閑的很。

她沒事就看著廊下那一串的紅燈籠發笑,馮氏越忙,她越高興,也越發樂于去給她添一把柴禾。

段氏又一次去了馮氏的院子,見到了馮氏身邊的程媽媽。

“喲,我說你怎么又來了!”

程媽媽忙得腳不沾地!

眼看著就要過年了,國公府里外的事兒加起來沒有一千件也有八百件之多,她是夫人身邊最得力的,大事還忙不過來呢,哪里能有工夫管她們院子里那芝麻綠豆大的小事?

今天短了她們院子里丫頭的月例銀子,明個兒少了她們院子里的衣裳布匹,后個又說錦暉院年久失修,連房上的瓦片都不牢固了!

這個段氏,來了有多少回了?哪一次不是雞蛋里頭挑骨頭,竟說一些不著邊的話?她就像一只沒頭的蒼蠅一樣,在你眼前飛來飛去,在你耳邊嗡嗡叫著,可偏偏她又是世子夫人的人,說深了說淺了,都是個罪!

程媽媽想想就頭疼,這位世子夫人,看著是個沉得住氣的,實際上呢!心眼子比針鼻兒還要小!她不就是嫉妒夫人掌著府中中饋這件事,所以心里不服氣,總想著給夫人添麻煩嗎?

程媽媽心里惱得厲害,可是臉上卻不得不露著耐心的笑容,強忍著煩躁跟段氏打招呼。

“聽你這意思,是不待見我?”段氏本就十分精明,得了周佳瑤的令后,更是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跋扈模樣,十分不好惹似的。

“我可不是這個意思!你也瞧見了,我這邊開了庫房,正準備給各府備禮呢!您來的不是時候,萬一這人多手雜,缺了什么少了什么,也不好不是?”

段氏啐了程媽媽一口,當下道:“怎么,你這是拿我當賊了?老娘我活到這么大歲數,還沒受過這種抹黑呢!不行,你跟我去見世子夫人,把事情說清楚了!”

她的聲音有些大,一下子就把馮氏驚動過來了。

“怎么回事!”馮氏看到段氏的時候,眼里的顏色明顯沉了幾分。

段氏可不管那個,當下道:“姨奶奶,您來的正好!”

段氏來了十好幾回了,一次都沒見過馮氏!沒想到今兒能見到正主,心里早就樂開了花!

姨奶奶?

這是什么稱呼?

馮氏知道段氏是故意的!

闔府上下的人,誰人不稱呼她一聲夫人!偏那錦暉院的人不知道好歹,見她一次,便氣她一次!

“這次又缺什么了少什么了?”馮氏心情不好,連帶著教養也差了許多,臉上那溫柔淺淺笑,也就早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怒容。

“世子夫人好歹也是見過世面的人,怎么一副鄉下丫頭進城的模樣呢!一片瓦也是好的!這次又是哪里少了什么?”

她這是拿周佳瑤的出身說事兒呢!

段氏可不怕她,只道:“我們世子夫人那可是世子爺明媒正娶用八抬大轎子娶回來的!她出身什么樣,還輪不到您來置喙吧?”

馮氏臉都青了,怒道:“放肆!”

段氏只道:“姨奶奶消消氣,奴婢來呢,是因為您讓人搬到錦暉院里的花,十盆有八盆是掉葉子,害了蟲,枯得不成樣子的!世子夫人差奴婢來,就是想問問,姨奶奶是什么意思,非要在年下這個節骨眼兒上,怠慢我們夫人嗎?那花也不值幾個錢,就算不擺也是沒關系的,可您也不能太過分,把爛了根子的花送過來啊!”恕恕說今天就這些!